傍晚。


    “熱鬧”了一天的昆山縣終於慢慢安靜。


    河邊不時傳出吆雞喚鴨唿狗的亂七八糟聲音。


    閑談者們心滿意足,各迴各家。


    據說,縣特務行動隊抓到一個鬼子商人,以及六個同文書院的特工學生。


    同文書院是鬼子開設在上海英租界大學專科性質的學校,學生全部來自島國留學生。


    國府早將同文書院認定為特工學校,所以,這六個學生根本不可能取得省會zj市頒發的通行證明。


    行動隊安排人坐火車將這些小日子全部遣送迴上海英租界同文書院。


    調查處的人走了,前來增援的警員也全都走了。


    夕陽留在小巷中的光斑越來越窄。


    東方飯店。


    已經上了三桌客人,似乎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劉掌櫃,不好了,渡頭村你王小舅家出事了...”一位村民匆匆跑到劉記綢莊門口。


    劉誌強從櫃台後轉到門口:“怎麽迴事兒?你慢慢說...”


    報信的人話還沒說話。


    兩名幹練的便衣警員騎著自行車,吱地一聲停到劉記稠莊門口:“老劉,跟我們走一趟...”


    說完狠狠盯了報信的中年人一眼:“滾,通風報信,信不信把你也抓迴去...”


    報信的中年人立即服氣,嘀咕了一句:“我報個信你就抓我?憑什麽?”


    飯店裏的人聽到嚷嚷聲,自然出來看熱鬧。


    天都快黑了,也沒什麽事,綢莊門口很快圍滿了人。


    劉家的事還真不少!


    老黃皺著眉頭摘了圍裙,走出飯店門口,直接擠到人群前邊。


    劉小悅跟母親、楊穎,以及家裏長工從後院跟出來。


    看到一警員正準備給老丈人上手銬。


    老黃先不樂意了,立即伸手將警員推開:“你幹什麽?”


    警員被推了個趔趄,大怒:“你誰啊?活得不耐煩了麽?”


    旁邊的警員跟著掏警棍準備動手。


    黃廚師一腳踹了過去,將警員直接踹了兩三米遠,跟著笑問:“抓人?嗬嗬,拘捕令呢?”


    站著的警員愣了一下,鄉下人哪知道什麽拘捕令?這位一看來頭不小:“老子抓人從不要什麽拘捕令...”


    “那你信不信,我明天就能讓你穿不上這身皮!”老特務笑臉立即變陰冷,跟著上前抓住警員胸口衣襟。


    第一次遇到有人敢對警員動手,這位有些懵,難道踢到鐵板了?


    雖然不知道這位身份,尋思下午來了那麽多調查科的人,估計這位多半跟調查科的關。


    這下被人抓住胸口,嚇壞了。


    被踹飛的警員見狀,幹脆哼哼著躺地上裝死不起來。


    老特務繼續問:“說吧,發生了什麽事...”


    劉誌強不願意生事,上前勸道:“這位壯士,麻煩你先鬆鬆手...先到小店坐下慢慢說...”


    老丈人提出的第一個要求,得聽。


    袁書真鬆手,看了一眼地上的警員:“滾進來!”


    站在劉掌櫃旁邊的劉小悅認得這位廚師,沒想到這廚師這麽厲害,兩眼冒星星,趕緊端了四杯茶,送到擺在店中央的桌子上。


    袁書拿起茶杯?其他人哪敢端杯子。


    袁書呷了一口,茶味不大好,是劣茶,不過感覺好,喝得讓人心裏舒暢。


    順口淡淡地問站在桌子旁邊的警員:“說吧...什麽事非得要銬人?”


    這他娘的像是疑犯在審警員。


    “那個,劉掌櫃在渡頭村的小舅子家發生命案...”


    小舅子?那不是自己家舅舅麽?袁書臉色一變:“說清楚!”


    “王鍾祥經營不景氣,借高利貸還不起,被人追債,他將女兒送到梨園抵債,後來不知道哪兒來了一幫學生,將梨園來接人的下人給打死了...”


    “等等,是誰打死了人?”


    “是學生...”


    “那你抓劉掌櫃幹什麽?”


    “那個王鍾祥事發後帶著女兒跑了,我們?隻是帶劉掌櫃迴去協助調查。”


    “也就是說,學生犯事,你們沒有追行兇的人,找不到事主,然後來抓我....那個事主親戚?”


    “我們就是想問問,王鍾祥有沒有到他這裏來過...”警員心裏不爽。


    袁書轉頭問劉掌櫃:“那個?王鍾祥有沒有來過你這裏?”


    劉掌櫃搖頭:“我沒看到...”


    袁書看向兩警員:“第一你們無權帶人走,更別說上銬子,第二,當事人沒有來這裏,聽明白了沒有?”


    兩警員對視一眼:“好吧...”


    灰溜溜推著自行車走了。


    “這些黑皮狗沒一個好東西...”


    “成天狗仗人勢吃拿卡要...”


    “打得好...”


    鋪子外圍觀的左鄰右舍隻覺得大快人心。


    至於警員剿匪、破案、抓敵特這些事...那該他們做,欺侮老百姓就是不成。


    劉掌櫃趕緊到門口拱手:“大夥兒都散了吧...”


    中年人沒走,袁書也沒起身。


    一介廚師似乎成了大人物。


    “多謝壯士,請教尊姓大名?”劉掌櫃焦頭爛額,根本沒注意斜對麵的東方飯店新來了廚師。


    “我叫...黃海波。”袁書迴禮,跟著問報信的中年人:“警員說王鍾祥家裏出了事,能不能說說?”


    中年人這下來了勁:“是這樣的...”


    袁書聽完:“也說是那個林自穎帶來的人,捅了那個啥斧頭幫的打手?”


    “對。”


    袁書愣了一下:“那意思是跟王鍾祥沒有關係?”


    “應該是這樣吧,有沒有關係我說不好...”


    “那他為什麽要跑?”


    “他欠人家錢啊!”


    “欠多少?”


    “兩百大洋!”


    袁書愣了一下,他身上確實沒有這麽多錢,下午林保鬆來吃飯的時候又賞了他兩塊大洋,還在身上。


    袁書掏出一個丟給中年人:“辛苦你了...”


    中年人沒好意思要:“這不能...”


    “拿著吧...”袁書將大洋塞給中年人:“給咱家辦事不能白跑。”


    中年人這才收下,千恩萬謝轉身走了,劉家大氣!


    劉掌櫃愣了,自己才是主人好不好?這位什麽意思?


    “當家的,你過來我跟你說一下...”站在後邊許玉玲忽然開口。


    好一會兒後,劉掌櫃從後院出來,看著袁書:“我也不知道該不該信你,那個,我小舅子在後院...”


    袁書聽說後,神態恭敬:“你讓他們先找個地方住下,我去警隊看看。”


    說完起身離開往警隊方向而去。


    劉掌櫃心裏很不是滋味,按理來說,像這種事不應該跟外人說。


    要是早一年半年,他也能在警隊那邊說上話。


    但是現在,人家根本不給麵子,這小警員一上來就銬人,自己明顯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而剛離開的這位連警員都敢打,遠遠超出他的認知。


    想來肯定是大人物,說不定能幫上忙。


    他也是病急亂投醫,沒有任何隱瞞。


    想那麽多也沒有,自己得趕緊找街坊鄰居好友借點錢。


    先幫小舅子將帳還了。


    如果沒有抓到那些幫忙的學生,這事倒是有些麻煩。


    畢竟是人命官司,警隊會怎麽處理不知道,沒錢肯定不行。


    就不知道黃師傅到底能否幫上忙。


    至於黃師傅會有沒什麽別的目的,他現在顧不上,先解決眼前的事再說。


    屋漏偏偏遇到連綿雨。


    ...


    袁書來到鎮公所,直接點名道姓找江東來。


    正在辦公室加班的江東來大喜,趕緊將辦公室另外的同事打發走。


    這才壓低聲音:“黃哥,有什麽事,你盡管吩咐...”


    “我要打一個電話。”袁書直接開門見山。


    “沒問題,你要接哪裏?”江東來有些失望,以為有什麽大事兒。


    “你先出去一下。”袁書也不客氣。


    跟著搖電話。


    電話通後,袁書沒等接線員說話:“給我接憲兵一團後勤科,編號9527,不得監聽、記錄此通電話...”


    “是!”設在蘇州的電話接線員有些緊張,一年到頭以9字開頭的神秘電話,很少有轉接的機會。


    一般都是打專線,或者發密碼電報。


    就跟普通老百姓能見到南京的大人物一樣。


    如果有誰敢私自偷聽?被抓住後上法庭判決至少三年起步,泄露通話內容最高可槍決。


    接線員不敢怠慢,在電話登記薄上隻畫了一個星號。


    電話接通:“找一下柳隊長...”


    “我就是...”很快柳元清的聲音急促:“你跑哪去了,到處都在找你!”


    “找我幹什麽?我現在的身份又不能迴去。”袁書訴苦。


    “問你個事兒,你最後執行的那個任務,能不能確定小鬼子迫擊炮口徑?”


    “鬼子九十毫米以上的才叫迫擊炮,主要裝備炮兵以及海軍,九十毫米以下的叫步兵曲射炮,他們引進法蘭西的技術是八十幺點四毫米...”袁書的聲音平靜,說出這些數據似乎根本不需要思考。


    “行,我記好了。”柳元清沒打算讓袁書迴來,原因比較複雜。


    “我覺得軍政部那些大老爺們,都他娘的吃幹飯的,怎麽會連這些數據不可能搞不到?”


    電話對麵沉默了一會兒:“他們都知道,隻是誰也不敢確定,要是出了錯,誰來擔這個責...”


    袁書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他們想找個背鍋的?然後我的腦袋不大不小?”


    “這樣的事難道還少了麽?”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你先休息一段時間,等風聲鬆了點,我再安排你迴來。”


    迴不迴也沒什麽關係,袁書順著對方語氣:“聽你說話口氣,似乎碰到什麽難事兒?”


    “沒事,你打電話來什麽事?”


    袁書語氣平靜:“我現在需要錢。”


    “我一個八十塊,才發了餉,可以給你七十...”


    “不夠,給我找個活。”都是生死兄弟,袁書沒有隱瞞:“我被關的這一年,小欣死了。”


    “你說什麽?弟妹她...”柳元清語氣急促,心道不好,要壞事兒:“你在哪?”


    “昆山。”


    “嗯,我查一查...有一個活,上海調查處行動隊在英租界有個行動,找我們幫忙,正愁找不到人,你幹不幹?”


    “幹。”袁書想罵娘,肯定是調查組行動隊,準備在英租界鏟除下午抓捕的那夥鬼子特工麽:“獎金多少?”


    “小的兩百一個,領頭的五百,看你的本事。”


    “靠得住不?”


    “鏟除日諜本來就是我們份內的事,這迴調查科求到我們頭上,讓他們出點血,當成這一年對你的補償。”


    “謝謝。”


    “全接還是接一部分?”


    “一起吧。”


    “你去閘北,到時候給我打電話,我跟調查科行動隊那邊說一聲,他們會準備情報及武器。”


    “我十二點以前到,讓他們的人提前在碼頭等我,順便把錢準備好。”


    “好,不要跟他們透露你的身份...”


    袁書放下電話沉思,規矩不能違反。


    想了想:“小江...”


    “來了...”過道遠處傳來聲音。


    聽到腳聲到門口,袁書問:“晚上有沒有事?”


    “沒,我原來準備下班晚一點,到你飯店那邊找你呢。”


    “既然這樣,有沒有興趣跟我走一趟上海?”


    “那我得先請假...”


    “不用請,迴來就上班,迴不來就不用上班。”


    “好!”江東來沒有任何猶豫。


    雖然這事兒就跟天方夜譚一般。


    袁書找江東來,他自信不會看錯人。


    這小子肯定當過兵,見過世麵,不像一般警校畢業生那麽膽小。


    這年頭,要找個靠山實在太難。


    自己露的這幾一手,要是連小警員這樣的人都說不動,還幹個屁的特工。


    他要是真不答應,到上海找以前認識的那些朋友,隻是麻煩一點。


    按特高組的規矩,先收錢後幹活。


    他隻是想讓江東來把錢帶迴來,到時候再幫忙將王鍾祥的事解決一下。


    這種事很小,江東來肯定能解決。


    如果自己在鋤奸行動中不幸死了,江東來也肯定不知道,他不敢私吞這筆錢。


    真要是死了...也算為劉欣的家人做出自己能所做的一切。


    搶大戶來錢更快,他有自己的驕傲,不屑!


    ...


    為了一千七百塊大洋,袁書領了任務。


    法租界。


    一個黑影上匆匆上樓,語氣中全是驚喜:“報告特派員,特高組那邊來電,答應幫我們幹這活,七個目標,一口價一千七百塊...”


    楊登贏大喜:“隻要能幹掉這些小鬼子,再多的錢也...給他們兩千塊。”


    屋裏另外的三個行動隊特工頭子長出了一口氣。


    在英租界獵殺鬼子、漢奸,十天半月就會幹一次。


    根據調查處行動隊統計,幹掉一個目標,自己這邊得死三點三個。


    這次七個目標集中,至少死上十幾二十個,還不一定能完成任務。


    而且目標還藏在鬼子同文書院。


    那裏就是個鬼子窩。


    一想到租界兩個字。


    楊登贏的心裏憋屈無比,明明是自家的地,傍晚將人移交後,竟然被小鬼子趕出英租界。


    ...


    想搞錢的袁書迴到飯店,沒想到張敏還沒迴住處。


    袁書笑了笑:“我去上海一趟。”


    張敏臉色有些不自然:“現在沒有火車,也沒有汽車。”


    “我坐船。”袁書走到門口。


    “什麽時候迴來?”


    “不一定,我忙完就會迴來...”袁書走到門口。


    昆山距離上海一百裏。


    江東來找了小條船。


    夜走水路,船老收友情價:單程一個大洋。


    三個小時後,十一點左右。


    小船在距離約定碼頭十多裏的地方靠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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