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慣了異域美女風情,袁書對從車裏下來的少女並沒覺得有多驚豔的感覺。


    別的不說,兔子就差了一個檔次。


    正在後廚房洗碗的張敏見“黃海波”迴來,順口道:“老黃你迴來了?”


    “嗯?”


    張敏轉身看“老黃”身後無人,這才壓低聲音:“鬆哥全名林保鬆,以前是吳縣警隊隊長,牽連進一樁小日子商行販大煙一案被開革,後來拜了安清道友會三龍頭的碼頭,人脈很廣生意做得大,按理來說,以他的身份,不應該出現在這裏才對。”


    這種江湖故事,見慣大場麵的“黃海波”一笑置之。


    開始幫忙備菜,看著對麵老板娘旗袍下大長腿,不由得有些走神。


    牢裏關一年,母豬賽貂嬋。


    趕緊想別的事情來打消念頭。


    就算重新與紅黨那邊接上頭,有過被關押的經曆,同樣麵臨無休止的審查。


    重迴特高海外組的可能性幾乎為零,瓦罐難免井邊破,將軍大多陣上亡,成為與小日子特工鬥爭中的犧牲品可能性最大。


    至於未來怎麽樣,暫時懶得想,現在隻想平平靜靜,在劉欣曾經生活過地方過的地方住一段時間。


    如果有人到劉家鬧事,別說什麽鬆哥,就算三龍頭杜月笙,他也有把握將他沉到黃浦江去。


    小縣城有關劉家的事,要不了多久就能打聽清楚。


    對於曾在法蘭西扮了三個月廚師的他來說,在昆山這樣的小地方以廚師隱藏身份沒有一點難度。


    洗完碗的張敏轉身,說得去醬店買些調料。


    飯店開始慢慢上客,張敏也樂得讓黃師傅炒菜。


    炒菜、上菜、收碗盤,找到感覺的黃大廚迅速進入角色。


    這一下子事情鬧得有些大發,因為新來的廚師,炒出的菜完全衝擊一向清淡的江南口味。


    好吃!


    這感覺讓人迴味。


    中午一波忙過去,張敏看著以前能裝大半桶泔水的桶裏空空如也,不由得有些發呆。


    盤了一下今天的台賬,比往日多了三成,主要是那些經常來吃飯的人以往隻點兩個菜,今天竟然破天荒加菜。


    還有幾桌客人嚷嚷今天的菜份量不足,因為不夠吃,當看到鄰桌剛上桌的菜跟他剛吃的一樣,份量比往日還多了些,才終於想起,應該是自己的飯量大了。


    下午到火車站貨場扛麻袋,估計有可能多拿幾個簽子。


    到東方大飯店吃飯的很多人都是火車站那邊求活的苦力,真正有身份的人不會到小攤子。


    鎮女中。


    國文老師蘇清看著教室裏的一眾女學生:“有沒有同學知道蘇州在前清期間一共出了多少狀元?”


    遇到老師提前問,教室裏必須變得安靜。


    鴉雀無聲。


    好一會兒後,蘇清將目光投向後排角落裏的劉小悅。


    劉小悅感受到蘇老師期待的目光。


    猶豫了一會,還是站起來:“自清順治三年開科取士,至光緒三十年其間二百五十八年間結束科考,全國共出狀元九十名,吳縣狀元共計二十六人,占比約百分之三十...”


    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沒等蘇老師說話,劉小悅再次開口:“明太祖洪武四年至明思宗崇禎十六年前後二百七十二年間,全國狀元共九十名,還沒有改為吳縣的蘇州府共出狀元八名,占比百分之九...”


    蘇清點頭,其實她不知道前明到底有多少狀元,隻得表揚:“小悅同學曆史知識基礎紮實,大家要向她學習...”


    跟著繼續:“再過半個月,就是教‘導’部組織的中學畢業考試,大家這段時間要多做練習...”


    直到放學,劉小悅再沒有跟任何人交流。


    班裏的同學都走光。


    她才抬頭,背上書包走出教室。


    穿過操場就是學校大門。


    偶爾抬頭看看大門,一切如常,長出了一口氣。


    挺起胸膛抬頭,剛到門口,發現大門外站著幾個黑衣中山裝男學生。


    劉小悅趕緊把頭低垂。


    走過那幾個男生旁邊的時候,目不斜視。


    聽到路邊那個高大帥氣的青色中山裝男學生在叫自己名字,仍然沒有轉頭,更沒有應聲。


    走過那幾個學生後,嘴角才翹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


    跟著後邊傳來男生的起哄聲。


    “林自穎,你小子又吃癟了...”


    “人家根本不理你...”


    林自穎的聲音從身後再次傳來:“劉小悅,你太讓我失望了。”


    劉小悅聽到後,反而加快了腳步。


    “你們在幹什麽?”清冷的聲音傳來。


    “蘇老師好。”幾個男生嬉笑著趕緊落荒而逃。


    蘇清看著幾個男生背影,不由得皺起眉頭。


    上級已經給她安排了新的身份,進入私立東吳大學上海分校任教,等帶完這個班,她就要離開熟悉的地方,到陌生的環境工作。


    搖了搖頭,轉身往自己租住的宿舍而去。


    ...


    東方大飯店。


    太陽偏西,跟張敏有一搭沒一搭聊附近街坊東家長西家,短雞毛蒜皮事聊了半個下午。


    黃海波忽然問:“知道縣裏女中什麽時候放學?”


    張敏愣了一下:“五點...”


    想到早晨那兩個女生欺侮劉小悅的事,他趕緊換迴袁書的身份。


    得去接小姨子下學。


    這是他作為姐夫僅能做的事之一,他發誓,絕不會讓劉欣的家人受到一點傷害。


    至於老劉認不認他這個女婿,對他來說根本不重要。


    “老板,我出去辦點事,迴頭咱們再細聊。”袁書轉身出門,往早晨劉悅走的方向疾走。


    隨便打聽了一下女子中學方向,加快腳步。


    張敏覺得很奇怪,老黃不是說才放出來無親無故的麽?


    他這時候去女子中學幹什麽?


    難道他有女兒在女子中學上學?


    看他的年齡也不可能有這麽大的女兒啊!


    搖了搖頭,繼續洗菜,為晚上即將到來的客人作準備。


    小鎮並不大。


    “黃海波”遠遠看著幾個男生在叫劉小悅。


    劉小悅卻低著頭沒理他們,也就沒過去,轉頭在旁邊雜貨店買了包煙。


    等劉小悅走過後才慢慢跟上,沒想到劉小悅卻沒有走東方大飯店所在那條小巷,而是繞了一個圈。


    稍一思索明白,劉小悅應該是怕早上那兩個女生堵她!


    揉了揉額頭,遠遠跟著穿過小巷,從東邊出來再次向北轉入長江中路。


    路上行人並不多。


    一直行走在背著陽光陰影中的劉小悅,忽然被旁邊店鋪裏衝出來的一個身影撲上抓住...


    “表姐...”劉小悅又蹦又跳,眼裏滲出淚花。


    兩人相互抓著胳膊,楊穎看到劉小悅,忽然想到劉欣,劉欣比她大一歲,是她表姐。


    落水身亡,不僅沒拿到賠償,而且還被人誣陷說通赤,甚至還連累到舅舅家。


    以至於舅舅家現在都快處於人亡家破境地,原本表姐妹重逢,應該是件高興的事。


    心裏總覺得有些心酸,大表姐大學畢業留校任教,薪水挺高,不知道為什麽偏偏日子卻過得清苦。


    聽她說找了個男朋友,家裏卻誰也沒有見過。


    在上海工作幾年,所有存款就買了一個巴掌大的小院子。


    楊穎昨天才從美囯留學迴來,家裏卻立即給她安排相親。


    她才二十一歲,母親說她是個老姑娘,她不服氣,說二十幾歲結婚的大有人在,還威脅,要是再逼她,她就迴美囯找個洋女婿,母親才終於作罷。


    聽說表姐出了事,舅舅家跟著倒黴,一大早就纏著爸爸帶她到舅舅家看看。


    這注定是一次悲傷的親人見麵。


    姐妹花手拉手一同迴前邊不遠處的家。


    穿過綢莊商鋪,楊穎跟舅舅打了個招唿,兩人走到後院。


    迴到家裏,劉小悅感受到家裏親人相聚的喜悅氣氛。


    後院分兩進,中間靠北屋裏擺著十多架紡車。


    明天剛好是端午節。


    女工們早早放了假,家裏大人婆子們正在包棕子。


    劉小悅拉著表姐,兩人直接噔噔噔上樓。


    楊穎跟在劉小悅身後,走進小悅悅的閨房。


    屋裏的陳設和幾年前自己來的時候沒有任何改變。


    天還沒有黑盡,老舊的書桌,屋頂釘了席做的吊頂,斑駁的牆上掛著的黑白全家福看起來有些陰森。


    昏暗房間,楊穎看著照片上表姐微微翹起的嘴角,一時無語。


    沒多會兒,二舅媽許玉玲端著切好的水果上樓,當年她家道中落,被賣入梨園被養成當紅清倌人,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江南四枝花她排第一。


    想要為她贖身的文人雅士達官富商多如牛毛,追求者能從吳縣排到昆山。


    她卻悄悄嫁給青梅竹馬的劉誌強當了二房。


    大房所出的劉欣意外過世,還連累到家人...


    所以她將女兒看得很嚴,要求劉小悅絕對不能沾紅,不時找學校老師蘇清打聽劉小悅的情況。


    跟楊穎打過招唿,轉身下樓忙活。


    明天縣裏會舉辦賽龍舟,姐妹兩坐在越來越暗的屋裏說著悄悄話...


    江南水鄉,河道密布。


    一大早。


    寬闊的婁江河畔已經鑼鼓震天,熱鬧非凡。


    姐妹倆吃過早飯準備出門,許玉玲擔心兩人受到騷擾,讓家裏長工吳河生跟著。


    人都去了河邊,大街上行人很少,楊穎決定先帶表妹去縣裏商號買些小零嘴,然後再去河邊看賽龍舟。


    主會場處早已人山人海。


    楊穎看了一會兒,心裏覺得不是滋味,囯外早已是冒黑煙輪船行走遠洋大海之上,比龍舟不知道快了多少倍。


    似乎再也找不到兒時與表姐一起看賽龍舟的感覺。


    劉小悅年年看,覺得十幾條船劃來劃去也沒法多少意思。


    兩人決定趁街上人少,到處逛逛。


    從人群裏擠出來,直接把看龍舟津津有味的長工吳河生給甩掉。


    姐妹倆在縣裏東遊西逛,嘴裏塞著零食說往事。


    渾然沒注意到,身後不遠處有個猥瑣的身影遠遠地跟著。


    看龍舟賽對曾經坐輪船漂洋過海的袁書來說沒有一點興趣,脖子上搭了條毛巾,手裏拿著紙筆,習慣性在紙上畫著線條,還標注些常人看不懂的符號。


    他根本不相信什麽官方出的地圖,因為官方出地圖先要測繪,然後再審,前後拖遝的時間說不定一兩年。


    等地圖出來後,說不定原本張三的錢莊已經換成李四當鋪。


    忽然心生警覺。


    剛走過的一小巷子中,有兩個學生模樣的人手中拿紙筆,在做跟他同樣的動作。


    看了看前邊劉小悅表姐妹,思索片刻,轉身往迴走,到街口處折往小巷子。


    巷裏學生打扮倆看到有人過來,不慌不忙收起本子捏在手中,裝著對巷子中的古建築指指點。


    看到走近的是一個胸前係著圍襖的廚師,兩人甚至長出一口氣。


    穿髒布鞋過來的袁書似乎根本沒理會他們,隻顧匆匆走路,雙方很快擦肩而過。


    到小巷子盡頭轉了個彎消失不見。


    南方的天氣很熱,袁書沒有直接打量這兩個年輕人。


    袁書走過街口後,臉色立即變得陰沉。


    因為,兩個學生虎口都有磨痕,這樣的事他幹過多次。


    那是磨掉槍繭後留下的痕跡。


    正常情況下,至少要半個月時間才會變得與正常人差別不大。


    但是天天拿槍訓練超過三個月,虎口就會留下槍繭,而且這種印跡幾乎一輩子都不會消失。


    因為磨掉老繭表層,皮膚細胞會以為身體受到傷害,全能細胞會自動再次生長!


    除非...天天泡在牛奶,這種冷門研究,隻有閑得沒事美囯人才幹得出來。


    他在法蘭西執行任務時,閑得無聊等待時買了份科學報,偶然發現上刊登著這麽一遍論文。


    沒想到,竟然發現這兩人與報紙上說的情況幾乎完全一致。


    像測繪這種冷得發指的衙門,絕對不可能設立昆山縣。


    今天龍舟大賽,官方的人都在婁河邊維持秩序,


    再假設是學生過來實習的話,也應該會有當地人作向導,更不可能看到自己後躲躲閃閃,而且,那兩位手上的槍繭絕非三個月,至少三年以上!


    心裏閃過一個詞:同文書院的鬼子特工!


    有些意思。


    思考這些的時間並不長。


    直接走向縣衙旁邊的警隊。


    值班警員江東來聽到袁書說得有板有眼,嚇了一大跳,讓袁書先等一會兒,小跑到樓上打電話向蘇州警局匯報請示。


    消息層層上報。


    接到吳縣警隊打來電話,黨務調查科蘇州站接線員不敢怠慢,立即向站長程一鳴匯報。


    前幾天才接到通報,跟著接到昆山警隊通報有人發現上海東亞同文書院的人在活動。


    一向老練的程一鳴激動得手發抖,如果能秘密抓捕那兩個家夥,說不定能藤摸瓜將小鬼子安插這一帶的特工一網打盡。


    趕緊往南京匯報。


    沒到五分鍾,頂頭上司調查科上海楊登贏特派員,直接給他打來電話。


    下達指令,隻有四個字:秘密抓捕!


    程一鳴聽得出老上司語氣中的興奮,這還得了?


    趕緊給蘇州警隊打電話,讓他們轉告昆山警隊絕對...絕對不要輕舉妄動,要先派便衣跟著,一切等他們過來後再行抓捕。


    聽到程站長連續兩個絕對,蘇州警隊哪敢怠慢,趕緊打電話到昆山警隊值班室,交待如何如何...


    局長語氣比死了親娘老子還要緊張。


    江東來有些懵,話筒裏聲音雖然有沙沙的電流聲,但是曾經聽過縣警隊隊長訓話,聲音他還是能分辨得出。


    趕緊到接警室,卻發報案的人消失不見,心裏猛驚。


    要是報假警,這迴玩笑可開大了。


    想到報警的那人說得有板有眼,隻得硬著頭皮迅速換便裝。


    沒辦法,今天龍舟大賽,同事們大部分都去維護秩序,警隊裏就他跟樓上的電話接線員。


    很快,一個戴禮帽的短衫漢子從警隊後門溜出,繞到前邊大街往報官那位所說有鬼子特工那小條巷而去。


    藏在不遠處巷子口的袁書點頭,這小警員效率挺高,從接警到出來沒有超十五分鍾...


    在大街上邊走邊瞧的姐妹花,根本沒理會從旁邊跑過的便衣警員江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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