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三十一年夏四月丁亥。


    朱高燧站在山上望著西麵,就在就那天早晨,父親朱棣將他們兄弟三人找到身邊。


    他宣布了一個消息——三伯晉王朱棡,病逝了。


    朱高燧眯著眼,迴憶著當時眾人的神情。


    不得不說,那一刻他有一種站在曆史洪流中觀眾生沉浮的奇妙感覺。


    但他很快就拋棄這種高高在上的感覺,轉而開始思考這意味著什麽?


    很快他就想明白了。


    晉王的死昭示著皇帝精心打造的針對蒙古的北方防線從內部出現了漏洞。


    沒錯,內部。


    帝國的東疆那晉燕相製的局麵被打破,想到這他望向南麵。


    此時恐怕皇上自己也感覺到身體的衰老了吧?


    晚年喪子,加之苦心經營的一切居然從內部出現了缺口,不知這位老人作何感想?


    想到這他不禁又是一陣唏噓,剛剛在府中很多人都看到了這一點。


    古人的智慧誠不可欺,若不是他知道父親朱棣將來要入駐南京,他恐怕也會如眾人一般勸朱棣收縮低調。


    在他沉思之際,道衍出現在身邊。


    “你勸王爺近一步控製北平周邊,這步棋,不錯。”


    朱高燧隻是笑了笑,沒有說話。


    如果不是他知道結果,誰敢在洪武大帝眼皮底下搞這些。


    那無異於送死,而他之所以敢賭就是因為他爹叫朱棣。


    現在他一想到眾人那吃驚的眼神,他心中就想笑。


    諸王長者,北疆軍中庶務,一肩擔之。


    這是他勸朱棣的話,隻能說不愧是未來的永樂大帝。


    在聽完自己那有些令人非議的話語,朱棣毅然選擇冒險,而今天他的冒險有了迴報。


    就在今天上午,皇上的詔令來到北平。


    敕曰:“邇聞塞上烽火數警,此胡虜之詐,彼欲誘我師出境,縱伏兵以邀我也,不可墮其計中。烽起之處,人莫宜近,雖望遠者,亦須去彼三二十裏,今秋或有虜騎南行,不寇大寧,即襲開平,度其人馬不下數萬,豈可不為之慮?可於西涼召都指揮莊德、張文傑,開平召劉真、宋晟二都督,遼東召武定侯郭英等,會兵一處,遼王以都司及護衛馬軍悉數而出,北平、山西亦然步軍須十五萬,布陣而待。令武定侯、劉都督、宋都督翼於左,莊德、張文傑、都指揮陳用翼於右,爾與代、遼、寧、穀五王居其中,彼此相護,首尾相救,使彼胡虜莫知端倪,則無不勝矣。兵法:‘示饑而實飽,內精而外鈍。’爾其察之。”


    正如朱高燧所料,皇帝並沒有責怪父親,反而近一步確立了這種武將勳臣相製守邊的樣子。


    在這封詔書中,朱高燧看到了很多熟麵孔。都是未來會與之交流學習的存在。


    想到這他忽然笑了起來,有一種撥開迷霧了解真相的興奮。


    道衍看著他這副模樣,神色漠然。


    “你今天來這裏所為何事?”


    朱高燧聞言看著他,眼中閃過一抹瘋狂。


    “我想你去下山,去和我爹好好聊聊你的胸中所學。”


    聽到朱高燧的話語,道衍眼中寒芒盡顯。


    自己身負屠龍之術,這種事情他是如何得知,之前自己不過也隻是暗示燕王而已。


    他看著信心十足的朱高燧,明白他是真的確定自己會這些。


    想到這他忽然仰天大笑,朱高燧莫名。


    “老和尚,你笑什麽?”


    “哈哈哈,我笑你這癡兒竟不知那斬天利刃也許時機?”


    語罷也不解釋,徑直向著禪院走去。


    朱高燧看著腳步輕快的老和尚,心中歎息。


    難道真的非得置之死地而後生不可?


    他剛要轉身離去,忽然發現老和尚之前所站之處有東西。


    等他靠近,這才看清是兩個字——天道。


    “嗬嗬嗬,你個老和尚。”


    望著禪院方向,朱高燧自己捉摸著這兩個字。


    何為天道?


    老爹朱棣心裏那關是天道。


    以侄殺叔,親情相殘是天道。


    被逼無奈,後世人可憐可歎是天道。


    舉旗大義亦是天道。


    可。


    河北、河南、山東等地百姓何辜?


    戍邊將士何辜?


    精忠報國之文臣武將何辜?


    自己這一家父子四人何辜?


    抬起雙手,朱高燧隻剩下苦笑。


    這一刻他徹底明白了,也感覺無力。


    有些事無法避免,若想避免,可操縱之人卻不是自己。


    轉頭下山,朱高燧隻覺這初夏還讓人有那麽一絲寒冷。


    五月初十,皇上的第二道詔令傳來。


    敕曰:“朕觀成周之時,天下治矣,周公猶告成王曰‘詰爾戎兵,安不忘危’之道也。今雖海內無事,然天象示戒,夷狄之患,豈可不防?朕之諸子,汝獨才智,克堪其任,秦、晉已薨,汝實為長,攘外安內,非汝而誰?已命楊文總北平都司、行都司等軍,郭英總遼東都司並遼府護衛,悉聽爾節製。爾其總率諸王,相機度勢,用防邊患,乂安黎民,以答上天之心,以副吾付托之意。其敬慎之,勿怠。”


    朱高燧看著這封給了朱棣權利同時又讓人監視他的詔令,拿著它再次來到寺中。


    這次道衍沒有見他,隻是讓人帶他看了一局剛剛開始布局的棋。


    白子勢盛,黑子困頓初解,雖得勢,然能勝否?


    聽著他讓人轉告自己的話,朱高燧握了握拳,再次下山。


    這次之後,朱高燧沒有再到山上,每日照常去軍營,一切如常,仿佛什麽都沒發生一般。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這年的下個五月。


    洪武三十一年閏五月,應天傳來一份詔令。


    朱高燧看著這封令人有些錯愕的詔書,不禁皺起了眉頭。


    敕曰:朕之諸子,以汝為長。今命汝及武定侯郭英、都督楊文共輔新帝,攘外安內,討逆扶危。朝局有變,汝當扶危濟困,鏟除奸佞、興複河山、使之勿入賊子彀中。切記、切記。


    抬起頭,朱高燧看著書房中的眾人,他的心中也是疑惑萬分。


    皇上的心意他能猜到一二,讓朱允炆即位這保帝國時代安穩的意思眾人皆知。


    可既然如此,又為何要下這樣一道旨意?


    這不就是授人以柄嗎?


    見眾人都在沉思,朱高燧瞥了眼南麵。


    不知哪裏又發生了什麽?


    正在眾人思慮之際,一騎飛馳入北平,帶來了皇帝駕崩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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