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冷冷清清的家中,劉鄂心裏難免生出一點憂傷,這十年來,家中變故很大,父親大人罷官迴家,不久便撒手而去,母親積思成疾,很快也去那邊陪伴父親了,三個姐姐早已出嫁,現在隻剩下他一人守家。


    “少爺,你吃晚飯了嗎?要是還沒,我出去給你討去。”說話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男孩,叫駱雲和,是劉家曾經傭人駱士曾的小兒子,也是劉鄂小時的玩伴。


    “雲和,我都窮成這樣子,你還跟著我幹嗎?”劉鄂一邊說一邊把剩下的半包牛肉遞到駱雲和的手裏。


    其實駱雲和早聞到了香香的牛肉味,饞得不行,口水都吞了十幾口。


    “你是我的少爺呀,不跟你跟誰?”駱雲和此時已經是肉香滿腹,渾身三萬六千個毛孔舒服至極,邊說邊朝劉鄂擠眉弄眼。


    “隨你吧,以後叫我大哥,別叫少爺了,你看我還有一點少爺相嗎?”


    “少爺就是少爺,是我一輩子的少爺,大哥是萬萬叫不得的,亂了輩分,天打五雷劈的。”駱雲和舔了舔手上剩下的牛肉渣,一本正經地說道。


    劉鄂心裏一陣感動,所有的人都離他而去,隻有這個駱雲和不離不棄,每天把家裏打掃得一幹二淨,至少還有個家樣。


    自己隻是個漕勇,連個正式的漕兵都不是,掙的錢都填不飽肚子,哪裏還顧得上這個駱雲和。


    沒辦法,駱雲和經常會去街上討飯吃,被一群孩子圍著戲謔是家常便飯。


    “跟著我沒出息,你還不如去河下那邊找個作坊學個手藝,至少能混口飯吃。”


    “少爺,我就跟著你,等你發達了,我沾沾光也很香的。”駱雲和傻傻地一笑。


    “你看我現在這個熊樣,還出頭?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


    “少爺,你可不能妄自菲薄,總有一天,你會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裏。”


    劉鄂聽了哈哈一笑,“沒想到雲和現在也能出口成章了,不過,這個馬屁拍得好,我喜歡。”


    “少爺,家裏現在別的沒有,書多的是,沒事的時候我就隨手翻翻,多少學點,免得你老瞧不起我。”駱雲和有些靦腆起來。


    “好好學,將來等我發達了,好好重用你。”劉鄂和他開了一個玩笑。


    “此話當真?”這一次駱雲和很認真。


    劉鄂心裏一驚,這小子還有點心眼,再一笑,“那你慢慢等。”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我相信少爺有一飛衝天的那個榮耀時刻。”


    劉鄂把右手中指伸到嘴邊噓了一下,嚴肅地說道:“小祖宗,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話說不得,被人告了官,要取你腦袋的。”


    駱雲和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少爺,我看到楊大小姐在門口等你半天的,讓她進來,她不肯。”


    “那當然不肯了,她可是正兒八經的千金大小姐,是我家什麽人呀?如何輕易進別人家的門?”


    “那可是你老婆,我們家少奶奶。”


    劉鄂用手一指他,“別亂說啊,小心我把你舌頭扯下來,哪壺不開你提哪壺,睡覺去。”


    駱雲和朝他扮了一個鬼臉,去了側房睡覺。


    躺到床上卻睡不著,劉鄂便去書架上隨手取了一本書過來看。


    定睛一看,竟然是《西遊釋厄傳》(即《西遊記》)。


    這本《西遊釋厄傳》曾經讀過,就是他家北邊三五裏路遠河下古鎮吳承恩所著。


    劉鄂有一個過人的本事,就是過目不忘。看到書名,整個故事便全現在了眼前。


    小時候很喜歡孫悟空這個人物,覺得他本領很強,驅妖鎮魔,七十二變,挺牛逼的猴子。


    不過,今天卻宛突然對孫悟空有了另外一個認識,別看他大鬧天宮,別看他挑釁諸神,最後還不是如來手掌心裏的一個玩物?


    原來猴子畢竟是個猴子。


    還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就是有種。


    吳承恩老先生還真是有才,牛鬼蛇神的,不特麽就是眼前這個現實社會嘛。


    細細想來,自己也僅僅就是猴子當中的一員。


    在禮字壩當差,雖然自己是個小小的漕勇,卻看到了漕運過程當中很多不堪的事情,層層伸手,事事盤剝,真是觸目驚心。


    就連小小的漕兵,一個個都活得很滋潤,當然不包括自己。


    不過話又說迴來,上麵給的薪俸確實少得可憐,不用說養家糊口,就連漕兵自己也養不活。


    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們這些人隻能靠壩吃壩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運河到了淮安山陽城北,因為水位落差,就要過壩,每天這裏是桅杆雲集,南來北往的船隻都在這兒等著過壩。


    讓誰先進來碼頭停靠,給哪個先過壩,這裏麵就是管壩的大小官員甚至漕兵漕勇們各顯神通的時候了,自然也是他們的腰包進帳之時。


    劉鄂所見,便是一片坑蒙拐騙,隻要能榨到錢,無所不用其極。


    當然,這裏麵最低級的人員便是漕勇,一般這種機會比較少。不過,他們那賊亮的雙眼是不會放過一切機會的,總有一些勢單力薄的小船會進入他們的視線。


    劉鄂身邊的漕兵二賴子就是一個,此人心狠手辣,逮到一個主子便使命敲,恨不得吸幹人家的骨髓。


    不過這家夥也沒把家裏弄好,因為他嗜賭成性,有幾個錢便花天酒地的,敲來的錢不是送進了賭場,便是扔進了窯子。


    這種人,在劉鄂眼裏,便是一條狗,甚至連狗都不如。


    雖然現在落魄到了穀底,人生已經見不到光,但畢竟出身官宦之家書香門第,做人的底線還是有的,不屑與那些漕兵漕勇為伍。


    可以卑微如塵土,不可扭曲如蛆蟲。


    駱雲和說他會出人頭地,他自己也不信,怎麽可能?不過,不信歸不信,劉鄂倒是個不服輸的人,宣父猶能畏後生,丈夫未可輕少年。


    不知不覺中昏昏沉沉睡去,竟然有了南柯一夢:自己讀書中了進士,在朝中做了翰林,後來又做了漕運總督,威風得很,不知什麽原因,後來又辭職做了大生意。忽然一陣大風浪,所乘小船傾覆於無邊無際的海洋之中,他拚命掙紮,最終隻是在水麵上留下幾個水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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