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把貨物分放在指定位置,不少位置還有專門的人持稀奇古怪的機械裝置把貨物分揀,更多的地方是一群粗布髒衣的勞工如螞蟻分食糖水一般,把貨物分散開來搬運至另一頭的河船陸運上貨處。


    那些人林相認出來了,是那些北上的流民、秋城裏熬不下去西來討活的底層民眾,他記得石謝幺提過一個名字‘小斌’,那人就是累死在碼頭上。


    越過燈火通明的碼頭區,越往外燈光越暗淡,一些應運而生的商業區燈火稀疏尚且能連成一片。不少人穿行其中,買菜、吃飯、喝酒、消遣……


    髒水橫流的商業區,他一身黑布衣衫,別著倆柄劍,如此格格不入,勞工紛紛繞行,他們已經沒有精力去探尋這人是誰、來自何處。


    飯店、酒館、窯子的老板亦是不鹹不淡地瞥過林相,沒有想象中熱情拉客的樣子,他們很清楚這等打扮的人物怎會看上這旮旯角落的消遣。若是惹得不高興,指不定當街甩火球砸人也不無可能,這裏的人命比紙還薄,一撕就碎,隨風散去餘燼。


    林相看過一張張或麻木、或尚有餘熱的臉。初見與前世類似的機械作業之欣喜,已經沉澱為一種更為難以言說的情緒,他不忍再看、不敢再看、這麽近的打量,隻覺得一景一物如直視太陽般刺眼。


    走進住宅匯聚的街上,街道上有隱晦的穢物氣息,影影綽綽的模糊陰影裏有星點燈火閃爍。洞玄視界裏無形無色的靈氣湍流在那裏顯得平靜穩定沒有半分特定規律的流向,說明沒有多少擾動靈氣的玄氣師存在。這是碼頭勞工的居住區。


    林相順著主幹道一路走下去,九覺明銳的他能察覺到道路旁邊的小徑上,稀稀拉拉地躺著不少人。迴家的勞工小心熟練地越過地上的阻礙,借著遠處投來的暗淡光影,往家裏摸索過去。林相沒有跟進去看,他能察覺到地上的人有生亦有死。那是碼頭以它種種規則交織世界裏最畸零的角落。


    他曾從石謝幺言談中聽見一二、識符上的信息間接了解三四,這一次他循著心意感覺,直接撞上一角之間的殘破、沒落、生死、殞沒……


    站在荒草叢生、蟲蟻橫行的野地,玄氣流經海域,讓他免受蟲蟻之苦,也因此處蟲蟻如雲,難以存人,他能得一二清淨。


    他迴望來時的路,深深夜色中烘托出碼頭區的燈火通明,如此輝煌耀眼,充滿這個時代的潮流符號,可黑暗裏有更多的人以殘破的身軀托起這一份宏偉光明。夜色遮去麵目疲憊的人等著身體恢複力氣的時候,然後吃過廉價飽腹的食物,到碼頭上工,日複一日,碼頭上的燈火通明,隻是他們生命之火一瞬即逝的花火,直至如小斌一般成為江底枯骨,隨水散盡最後一份存世痕跡。


    林相一直在這裏站到破曉前夕,碼頭逐漸喧鬧起來,住宅區上工的人看到路上累倒再也不起的人,直接越過。碼頭自有管理拋屍的人員,在確認對方死去後,如扔一個大一點的垃圾,直接和車上七零八落的垃圾攪在一起,裝滿一車,送指定江畔處理焚燒後直接把殘燼倒入滾滾江水中。


    那裏和林相立身之地並不遠,也是此處蟲蟻橫行的因由。


    黑布蒙麵的拋屍人看到林相站在野地裏,瞥過後繼續低頭施火焚燒,再無一絲波動。


    林相踩著晨露,沉默地迴到營地,營地尚且安靜,守衛看到林相進來倒是調侃著說了句:“在這裏都能消遣一晚上,厲害啊。”


    林相對他微微一扯嘴角,沒有迴到帳篷裏影響他人,打算直接到馬車上靜坐到出發上船的時候。他還未走到馬車,遂看到申明斜靠在馬車旁看著手上識符,聽到腳步聲遂抬頭,望見林相,收起識符淡聲道:“野地裏喂了一晚上蚊子的感覺如何?”


    “你怎麽知道?”


    “進出人員都要嚴格控製的,昨晚外出人員裏麵就你一個,於是順便跟著你走了一趟。”申明眼神清澈,似一灣流水想要沁進林相心底:“結果看你一直望著那些勞工,後半夜直接就迴來了,那些勞工有什麽好看的?”


    “均國沒有嗎?”


    申明臉色一怔,與林相的眼睛對視,他讀不出自在觀下的眸底顏色。


    “均國很早以前有的,後來隨著各式機械漸漸取締大部分人力,剩下的人力崗位反而變得薪酬高昂、待遇優渥起來,同樣是蟻甲運工,均國那邊比這裏工作時間短,薪酬高。”


    “為什麽?”


    “有國力的增強、海陸貿易線帶來的商稅等因素。更重要的是均國那裏一個人真的可以做到不工作,依靠每月發放的物資,衣食無憂地正常老死。從而造就不同的文化,不一樣的生活需求,他們更為注重哲學意義上的價值。碼頭上的勞工除了是為了賺取財貨,大部分都是為了碼頭發放的貢獻點,用來兌換各類證明獎章,獲得在選舉、升學等活動中的支持。”


    林相沉默,望著隨天色明亮而喧囂的碼頭,問道:“均國花了很長時間才能做到這一切吧?”


    “很長一段時間,但完成這一切的人說過一句很有意思的話。他說‘高境玄氣師賦予自己的悠長生命,讓自己有足夠的耐心去等待一件事物的開花結果,以及斧正它生長時的種種雜枝’。”


    “周均嗎?”


    “嗯。”申明淡聲道:“且說這麽多吧,再說下去即是用我的道去解你的惑了,那對你今後不利。問道的事急不來,這個過程一直要持續到你躍龍門呢。先收拾一下準備出發吧。”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出林相的狀態,知道他昨晚外出的因由。


    林相順著他的眼光看去,碼頭上的喧鬧已經波及營地,人們開始慢慢起床收拾行李,等待上船的時刻。他知道申明是不想在人前談論這些,遂應下。


    馬車排成一條長龍穿過疊立的集裝箱,拖著初晨陽光投下的陰影,緩緩沒入匍匐在碼頭邊的一艘江船腹中。


    江船很大,完全可以做到一人一間,林相進入房間後,遂盤膝運使功法以恢複一夜的疲乏。


    這一次他感到幾分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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