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照例歡聚一堂。黃剛和汪太太形同陌路人,一個坐在大廳的這一頭,一個坐在大廳的那一頭,遙遙相對。汪太太如處瘟饜之中,臉上顯出苦痛、恚恨、憂怨的神情。其餘客人依然如故,談天說地,喜笑顏開,顯然這事並沒有敗露。


    此事未了,一事又起。這天晚上,其實還是一個非常特別的晚上。因為當天適逢白偉和太太結婚五周年紀念。此樁喜事教聚會生色不少。鄭先生專門吩咐鳳凰飯店的師傅做了一個五層高的奶油巧克力蛋糕,白色的奶油層麵上,點綴著一顆顆紅色的蜜餞及褐色的堅果。林醫生從小客廳的酒櫃裏拿出一瓶蘇格蘭出產的香檳酒,鄭先生親自打開瓶蓋。白太太兩頰蔓延開一陣幸福的紅暈,輪廓端莊細緻的酡顏浮著羞赧的笑意。小玉和小蘭以一種極其歆羨的表情,帶著一臉傻笑望著這一家三口。杜曉雨拿出她隨身帶來的攝像機,不停地拍攝——不過她拍攝的主角是小崔,其他人都屬於配角——不管小崔走到那裏,跟誰說話,她都跟著拍到那裏。馮誌拉長著臉,氣得嘴唇都變薄了。裴靜和錢鵬並排挨著鋼琴,用茶匙攪著茶,冷眼旁瞅——那是一種既不表示高興,也不表示氣憤的目光,很難把他們的表情詮解出來。不久,白太太帶著幾分羞色,轉頭瞧瞧錢鵬,一綹頭髮滑過她漂亮的額角,她的雙頰燒得紅彤彤的。可當他們的視線相遇時,錢鵬卻微妙地把目光跳開,迴頭與身畔的裴靜聊起來。


    慶祝活動伊始,一陣疾風吹動窗外幾株颯颯作響的樹木。我往窗外望望,雲縫裏透出一道閃電的光輝;緊接著,遠空又傳來隆隆的雷聲。我想,暴風雨就要來臨了。果爾,隻一霎,大雨就像一片巨大的瀑布,從西南方向掃了過來。夜雨帶來一陣陣冰泉似的涼爽,這種沁人肺腑的涼氣,伴著室外經過雨淋的樹木花草的異香流進屋裏,使歡暢酣宴的眾賓客更加心曠神怡、精神愉快。


    “咦,這兩個人是誰?”杜老闆倚在窗台邊,引領而望。


    “哪裏?”顧老闆翹首問。“讓我瞧瞧。”


    “喏——正在跑過來的那兩個。”


    一步之遙的朱老闆和黃剛聽了,也覺著奇怪,幾個人不約而同地圍攏窗口,踮著腳眺望庭院。這時雨還在一個勁地下著,而且像從天上倒下來一樣,越下越大,嘩嘩啦啦地澆灌著樹木、花壇、草坪。那兩個人跑近樓體的時候,喜氣洋洋的華燈照出了這兩個人,他們不是什麽外來闖入者,而是別墅的客人——汪老闆和宋麗萍。


    一眨眼工夫,這二人淋著一身的雨水跑進了別墅。他們忙不擇路,也不辨別方向,沒頭沒腦就跑到了大廳來。兩人都淌著一身雨水,濕乎乎的,好像剛從河裏撈上來一樣。大廳裏的歡笑聲頃刻間中止了,大家睜大眼睛,駭怪不已地望著他們。汪老闆發覺他倆闖到了人圈當中,也驚了一跳,但輕微得不易看出來。宋麗萍好像沒事兒那樣,撩撩裙子,嘴唇泛著一絲隨隨便便的微笑。汪太太神經質地拘攣了一下。由於自尊心受到傷毀,她的臉抽風似地抽動起來。她唰的一聲從沙發上跳起身來,迅如外麵的閃電,衝到這兩人麵前,用冒火夾電的眼光盯著他們。


    這裏,我得補充一下。我記得清清楚楚,汪老闆和宋麗萍午前就到樹林去了——他們一連幾天都是如此,純粹把那片樹林當成了伊甸園。白天在別墅裏很難見到他們,他們有時候甚至把吃飯的事也忘得一幹二淨,不過大家司空見慣,也不好說。汪太太以往對他倆的事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是那天她一整天都情緒反常,有點兒失態。


    現在,大廳裏劍拔弩張,一派肅殺氣氛。除了外麵暴風雨卷滾林濤的聲音,全廳一點聲音也沒有了。大夥都張著嘴巴,也不言語,目光齊刷刷地匯聚在這三人臉上。汪太太怒目圓睜,就在眾人不注意的時候,她舉起手來,在宋麗萍雪白的臉頰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圍觀的人都低聲譁然,連宋麗萍也直定定地呆住了。她嬌媚的桃腮經過這一摑,旋即變成了玫瑰紅色。汪老闆抓住妻子的手腕,用力將她推了一下。


    “你瘋了?——幹什麽?”


    汪太太退卻兩步,猶如一把利劍紮進了她的胸口。


    “我是瘋了!——你滿意了吧!”


    “你別發神經了,拜託你大庭廣眾中注意點分寸。”


    “要注意分寸的是你,不是我!——你說,你和這個女人是什麽關係?別以為我是好糊弄的!”


    “行了,別說廢話了——有什麽事,你就往歪處想。”


    在這個緊要關頭,一陣騷動,鄭先生和林醫生撥開人群,來到三人中間。


    “發生了什麽事?”鄭先生問。


    鄭先生剛才在小客廳聽電話,然後又和林醫生在裏麵商量事情,聽到爭吵聲才趕了過來。汪老闆見主人正等著他的答話,臉尷尬得像隻酸橙。


    “沒事兒,”他結結巴巴地說了一句。“什麽事也沒有,一點小誤會。”


    “如果是這樣,那好吧,我給一分鍾你處理這件事。”鄭先生說。“今晚是白偉和太太結婚紀念日,給我一個麵子,有什麽事留著明天再說。”


    “對,對,不要把事情鬧大了。”林醫生說。


    “嘁!”宋麗萍滿不在乎地白了汪太太一眼,昂首挺胸,“蹬蹬蹬”踏上樓去。


    汪太太身子篩糠般地顫顫哆哆,本就很灰白的臉色,這下變得比粉筆還白。她顯出一副近乎哭出來的樣子,也磕磕絆絆地奔上樓梯。汪老闆想喊住她,但林醫生勸阻了他。


    “讓她去吧!”林醫生說。“得利兄,你全身都濕透了,也上去換一下衣服吧。”


    林醫生陪汪老闆上樓,又叫服務員上去看看宋麗萍和汪太太需要什麽。間歇了幾分鍾之後,大廳又恢復和樂的氣氛,大家又開始笑語喧譁起來。


    “你們注意到了嗎?”顧老闆說。“這事有點不對頭。”


    他們誰也不搭腔,藥店老闆眨了一下眼睛,又說:


    “如果不澄清這件事,你們看吧,肯定會弄得滿城風雨的。”


    “你別愁心了,不會傳出去的。”杜老闆說。


    “就是!誰關心這個?——吃飽了撐的?”朱老闆說。


    “難說。”顧老闆說。


    他別過臉去看黃剛。


    “怎麽搞的,你的臉色怎麽這麽差?”


    “你別發表這麽多議論了,”杜老闆說。“你不說,他已經夠心煩的了。”


    “你們兩個也是,”顧墉說。“我為你們好才說的,別喝這麽多酒了,當心血壓高。”


    “算了吧,血壓不是說高就高的——你該不會又向我們推銷你的藥吧?”朱老闆問。


    “真是忠言逆耳啊,我看你又開始上火了。”


    “顧兄,別往心裏去。”杜老闆搶先說合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這個人,一喝起酒來,就愛胡言亂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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