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能幫我借到?”


    “你就放心好了。”


    “那我給你寫張借據。”


    “借據就不用了。你隻要在心裏記得我對你的好,不要再折磨我,比寫借據更讓我安心。”


    “總得辦個什麽手續吧?你知道眼下我沒有能力還你錢。”


    “我說不用就不用。如若你同我的關係,不是這麽親近,我還借給你嗎?——我這種心情,你能體會麽?”


    “別說這些讓人難堪的話了吧!”


    “怎麽,難道我對你的一番情意,你還不明白麽?我對你是真心的——從頭到尾都沒變過。”


    “如果你是真心想幫我——就不要說這樣的話了吧!”


    黃剛好像無以作答,隻好又懇求說。可見他十分清楚,自己在這個窘境中,正處在一種極其被動的位置。覺察到她對自己有種違背道德標準的感情,這使他感到更加狼狽。但她並不理會他的懇求,她說起話來,隻顧自己痛快,全然不顧什麽體統。


    “求你了,別這樣對我吧!難道你還不清楚嗎?但凡你開心,我做什麽都行。我不企盼你會報答我,隻要你別這樣恨心地待我——你說,你哪一次有困難,我不是心甘情願地幫你?你就那麽不念舊情,就那麽忍心地對我?”


    這迴黃剛又無言以對了。她逮住這個機會,再度央求他,跟他說了一大車很有說服力的話。她宣稱,他是她不可多得的知音。她希望他更新一下觀念,善待自己。她總結說,在這個世道,欠債是最大的苦難。又說她這次借給他的錢,都不用還了,她丈夫是個暴發戶,從不追問她花錢的去向。她求他看在她一次又一次幫助過他的份上,莫要對她太絕情,雲雲。在這一長串道理麵前,他基本的態度是,口頭上反對,具體上贊成。的確,縱然他從未轉過那種念頭,縱然他有一副鐵石心腸,在當前這種孤立無援的苦境下,他也難免意動心搖了。


    他們還談不到一刻鍾,就分手了。中午這個時辰很危險,隨時都會有人出沒。汪太太提議他們像以往那樣,一前一後分開走。黃剛同意了。不多時,汪太太從芒果樹身出來。她若無其事地左右瞧瞧,攏了攏頭髮,步態優雅地走了。黃剛立於原地,長籲短嘆,失神了須臾,也彳亍而去,可他走得那麽有氣無力,就像被水浸過了一樣。


    待到他的身影和腳步聲都消失在果樹的濃蔭深處,我才從菠蘿蜜覆蔽的樹從裏出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假如之前不是目擊過類似的荒唐奇景,就我剛才聽到的那些對話,一定會叫我震驚。現在我倒不怎麽驚愕,我隻覺得他們的做法太出格,同時又感到這些人並不像他們表麵上裝的那樣高雅尊貴——他們甚至連最起碼的道德也不尊重。而且,他們居然在別人家裏作客,也敢做出此等事來,可見他們真是大膽得出奇。


    然而正是這些許許多多的細枝末節,引發了我更多的思考,使我更加清楚地明白了許多事情。待我迴至大廳,看見那裏隻有懶懶散散幾個人:鄭先生、林醫生、肖菁在大廳;杜老闆、朱老闆、顧老闆在小客廳;院子裏也隻有小崔和杜曉雨——其餘的人都不知去向。時近晚宴,林醫生向小玉小蘭問及她倆的女主人,倆保姆均一問三不知。杜老闆和朱老闆意味深長的對望了一下,不過他們覺得這事還是裝傻充愣的好,就沒有出聲。天色將晚,這些客人才一撥一撥地迴來了。


    最先迴來的是錢鵬和白太太。他們迴來的時候,已經不是他們出去時的那兩個人了,他們轉眼就到了這份上,一進屋就在一張兩人沙發上,肩靠肩,明目張膽地耳鬢廝磨。汪老闆和宋麗萍稍晚些也迴來了。宋小姐今天改穿一條袒胸露背的裙子,艷如一瓣罌粟花,烘托得她那張嬌美的臉兒,也泛出了鮮艷的色彩;從她心花怒放的顏麵豐采來看,這一天她過得很滋潤。汪太太和黃剛是趁大家不注意,一前一後溜進來的。至於裴靜和白偉是何時歸迴,我記不清確切的時間了,隻記得在飯桌上才見到他們;吃飯的當兒,他倆四目相視,語意熾熱。汪太太眼波流向黃剛,黃剛低下眼睛,埋頭吃飯,臉比蒸熟的蟹殼還要通紅。


    飯後,已是天黑時分。月亮升上來了,一顆顆晶亮的星星,像明珠寶石般點綴在遼遠的天幕上。大廳裏笑語歡歌,大家圍坐在大屏幕電視螢屏前,唱起卡拉ok。除了吃吃喝喝,這個娛樂他們玩得也很盡情。往後幾天,他們天天晚上都這麽過。我對唱歌沒有天份,就坐到一旁,自自然然地看著他們。其實,這些人的歌喉也不怎麽樣,沙啞的、混濁的、走調的、五音不全的、聽了叫人起雞皮疙瘩的——什麽樣的都有。但他們膽量過人,唱得十分賣勁,唯恐左右人聽不見。顧墉唱了幾支粵曲。汪老闆和宋麗萍聯袂演唱一首《夫妻雙雙把家還》,他倆不唱別的,隻唱這首歌,一個晚上就把它唱了六遍。再縱觀其他幾個角色。汪太太火辣辣地向黃剛眨眼**,這種眼神含藏著一種不言自明的喻意;黃剛麵紅耳赤地轉過眼睛看另一邊。裴靜和白偉拾級下樓,他倆走得那麽近,簡直近得都不能再近了。眾目睽睽下,錢鵬和白太太無所顧忌地咬耳朵,天知道他們談的是什麽。他們的表演我愈看愈反感。根據我所受的教育,根據我所生活的環境,我素來覺得,我們這個國度是一個文明、節儉、含蓄的國度,可是這班人幾乎可以說是完全相反。在他們眼中,貧窮是很可笑的事情,情史艷事倒是理所當然的。他們的全部行動說明,他們根本不懂得自我克製、自我約束這種人類文明是什麽意思。我想我不得不對他們刮目相看的,也正是這一點。


    一陣清爽的夜風,從很遠的地方吹進來,我突然很想到外麵去走走——我已經坐了很久了——我看看旁邊縱情歡娛的客人們,他們正玩到興頭上,於是我便站起身,悄悄出去了。


    五月的夏夜,星輝皎潔,月亮掛在天邊,柔和的地燈照徹綠茵茵的草坪。西南風款款吹拂,桂花、蘭花、茉莉花的淡香徐徐而來,給人一種爽心沁脾之感。我在院子裏麵獨行,舉頭望去,別墅晚間比白天顯得愈加宏麗,樓上樓下所有的燈光都亮了——天上的星光、月光,和地麵上的華光,相交輝耀,襯映得這幢建築愈加美侖美奐。


    一個人影向我這邊緩步走來。因為周圍的一切都被各種光芒照得亮堂堂的,他走到離我十餘步遠的地方,我便看清來人是鄭先生了。


    “植莉,”他問。“是你嗎?”


    “是我。”我迎上去。“鄭先生,你怎麽出來了?”


    “裏麵太吵,我出來透透氣。”他說。“聽到你的腳步聲,猜想你也許在這裏。”


    我們沿著露台外的小道慢慢遛步。


    “植莉,這些天,你過得還好嗎?”


    “很好。謝謝你,鄭先生。”


    “你注意到我請來的客人了嗎?”


    “是的。”


    “聽說你不怎麽和他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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