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夏夜,星輝皎潔,月亮掛在天邊,柔和的地燈照徹綠茵茵的草坪。西南風款款吹拂,桂花、蘭花、茉莉花的淡香徐徐而來,給人一種爽心沁脾之感。我在院子裏麵獨行,舉頭望去,別墅晚間比白天顯得愈加宏麗,樓上樓下所有的燈光都亮了——天上的星光、月光,和地麵上的華光,相交輝耀,襯映得這幢建築愈加美侖美奐。


    一個人影向我這邊緩步走來。因為周圍的一切都被各種光芒照得亮堂堂的,他走到離我十餘步遠的地方,我便看清來人是鄭先生了。


    “植莉,”他問。“是你嗎?”


    “是我。”我迎上去。“鄭先生,你怎麽出來了?”


    “裏麵太吵,我出來透透氣。”他說。“聽到你的腳步聲,猜想你也許在這裏。”


    我們沿著露台外的小道慢慢遛步。


    “植莉,這些天,你過得還好嗎?”


    “很好。謝謝你,鄭先生。”


    “你注意到我請來的客人了嗎?”


    “是的。”


    “聽說你不怎麽和他們在一起。”


    “對不起,鄭先生——我不知道該跟他們說什麽。”


    “植莉,你很像我,你並不想表現你自己,你很低調,但如果別人注意你,你也不怕被觀注。”他嘴唇輕輕一抿。“我越來越覺得,我們倆真是太像了,我們都不喜歡在別人麵前表演,——特別是我,我這個人不喜歡演戲,我喜歡別人演給我看。不知怎麽搞的,凡是裝模作樣的傢夥,都叫我懷疑。”


    我不知道他是否真正了解了他的那些客人。我很擔心,他們會利用他殘廢的視力,對他做出一些於他不利的事情。平心而論,我尤其不希望他與宋麗萍或裴靜任何一個結成連理。倘若他對她們其中的任何一個略有好感,我想我可能會把我看到的聽到的一併告訴他。我和他相交時間愈長,就愈想保護他。但是現在,我還看不出有這個必要。


    “鄭先生,你對你的客人都了解嗎?”我問。


    “你說呢?”鄭先生似乎覺察出了些什麽,他止住腳步,轉過身,臉上帶著淺淺的笑容說:“這些人都是我精選出來的,植莉,你擔心什麽呢?”


    他靜靜地等著我的解答。不知何因,我不想現在就把我的擔心告訴他。在鄭先生麵前,我第一次不能直抒自己的意思,坦露自己的胸臆,這在以前是從來沒有的。


    談到這裏我倏然想起了馮誌。


    “鄭先生,你會讓馮誌迴來你身邊嗎?”


    “啊,你都聽到什麽了?”


    “我聽見他和汪太太談過這件事。”


    “不錯。我是答應過汪太太,考慮考慮這件事。”


    “鄭先生,這個人不可信——他的眼神告訴我,永遠不要相信他。”


    他和顏悅色地笑了。


    “放心吧!我料定這兩個人一和我見麵,會提出這個要求的。我沒有正麵迴復他們,他們應該知道是怎麽迴事了。”


    “可他們還會來求你的。”


    他那劃著名疤痕的臉頰,又盪起一縷微笑。


    “這我不能阻止。”他說。“我在這個圈子裏,一天到晚遇到的盡是這些人,——他們都是同一模子造出來的,個個都是表演家,——我能叫他們大家都不要靠近我嗎?你知道,天下間什麽樣的人都有,我們無法改變他人的想法。設若你天天都要照麵你不喜歡的人,他們向你問好,你怎麽辦?——你隻能友好地也對他們打一聲招唿,但是不等於你同意他們的那一套思想或行為。”


    他把一隻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抬頭聽了一下別墅裏的喧譁聲。我把關切的眼光流注到他鋼澆鐵鑄的臉上,他現在的心靈很豁達、祥和——與我初次見到他的時候多麽不同嗬!我探索著他的臉孔,希望能從中發現點什麽,以洞穿他那深奧莫測的心靈。這時,他低下頭來,又像剛才那樣燦然一笑。


    “我這樣說,你覺得很驚奇,對不對?”他問。“我自己也覺得很奇妙。昔時,對於我不喜歡的人,我連他們走近我,聽他們說話都覺得厭惡。如今,我的心靈仿佛得到了淨化。是你改變了我的人生觀,植莉,你把友愛和善良的種子,撒播到我的心田——現在種子已經發芽,在我心裏深深紮了根。——這是一種不知怎麽解釋的感覺——我愈是接近你,愈是感謝把我們連在一起的這條係鏈,所以有一天,我們也許會很難分開呢——”


    他的道白說到半中間,一道意蘊極為豐富的輝亮閃過他的瞳人,照亮了他的眼底;我期待著,希望再次看到那道光輝——因為我覺得它好像能夠補充他話中的寓意,但他話鋒一轉,跟我說了另外一件事情。


    “好了,我們不能再談下去了——植莉,幫我做件事兒。”


    “什麽事?”


    “把黃剛給我找來,我想跟他談一談,他遇上了點麻煩。”


    “他的問題很嚴重嗎?”


    “談不上嚴重,錢能解決的問題,算不上什麽真正的問題。不是我說他,他的麻煩,都是他自找的。”


    “鄭先生,其實——你早就決定幫助他了,是嗎?”


    “不錯。在我心情好的時候,我也喜歡幫一幫那些糊裏糊塗的人。好了,你進去吧——告訴黃剛,我在這裏等他。”


    鄭先生已經出來好一陣了,他是這裏最重要的人,不宜離開客人們太久。我聽從鄭先生的吩咐,迴到大廳,找到黃剛。他無精無神地望著手中的一杯白開水,聽了我帶給他的口訊,立刻抽身離去。大約十分鍾,他和鄭先生同迴大廳。他一反昨日蔫頭蔫腦的樣子,代之以一副興沖沖的快活氣貌,與我乍見到他時的那個傷心人,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第二天的天氣比前一天的還要好,天空藍得透明,宛如一塊剛用清水洗過的藍寶石。宜人的天氣把大半客人都吸引到了戶外,大廳裏隻擺了一張牌桌,顧墉、肖菁、馮誌三個人在玩紙牌。杜老闆和朱老闆懶洋洋地在一旁喝酒。他們採用了這種喝法,用巴西咖啡加法國人頭馬,兩個人沉醉在酒韻綿長的咖啡香味中,十分心滿意足。顧墉大聲地叫他倆來加入他們的行列。


    “別叫了,”杜老闆眼睛半閉著說。“我們是不會去的。”


    “德滿兄,你打這個可是很拿手的,過來玩玩嘛!”


    “那是當然,我不打則已,一打必定讓你們輸得心服口服,輸得無話無說。”


    “那你還不過來玩兩把?”


    “我是不忍心看你們輸錢,雖然你們願意輸。”


    “光說誰不會?隻見大話不見行動。”顧墉轉過來說:“開源兄——”


    “千萬別搞我,”朱老闆截斷他。“我對賭博有免疫力。常識告訴我,賭博一定會輸的。”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植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簡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簡梅並收藏植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