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植莉姐姐,你的房間真漂亮啊!”


    “你自己玩一下,”我說。“我這就做晚飯。”


    她一骨碌坐到椅子上。我的書桌很小——上麵有兩本雜誌,她拿起其中的一本,翻開它,一本正經地讀了起來。可是裏麵沒有什麽吸引人的插圖,而是密密麻麻印滿了鉛字。她表情嚴肅地換了另一本——另一本同樣如此,不過雜誌漂亮的封麵吸引了她,她捧著雜誌,露出一副專心致誌的懂事神情。扉頁有一些小幅插圖,她也認真地看了。


    “植——莉?”她吃力地讀著目錄欄裏的作者名字,突然喊起來:“植莉姐姐,這上麵有一個名字和你的一模一樣!”


    “因為那篇文章是我寫的——所以有一個名字和我的一模一樣。”我說。


    她發出一聲孩童的讚美——帶著一種幼童的那種天真模樣——她說,等她長大以後,也要寫一篇文章,印在雜誌上。接著她談起她那天在學校裏學的一篇課文,問我想不想聽,沒容我迴答,她便背誦了起來。我發現,這篇課文我們小時候就念過,現在她們仍然在念。她背得很流利,咬字準確,吐音清晰。我一邊聽她背書,一邊忙乎晚飯。我用微波爐煮了兩碗麵條——往裏加了兩個雞蛋、一棵青菜、一些肉鬆——她剛背完課文,我就把晚飯做好了。她似乎也餓了,因為她吃得津津有味,而且吃完以後,露出一副還想吃的樣子。她的胃口這麽好,證明她一定很健康。我把餘下的湯盛到她的碗裏,她亦喝了,喝得幹幹淨淨。吃罷晚飯,我收拾餐具,清洗幹淨。是夜,窗外又淅淅瀝瀝下起雨來。我忖測她的父母可能歸迴,我不敢把她留得太久,就讓她迴家。臨走時,她一再聲明,隻要有空,她就來找我。我表示應允,她便高高興興地走了。


    海燕走後,我輕鬆愜意的情緒,也隨她一塊兒走了。有時候,童趣是可以驅散心靈中的壓抑、緩解生活裏的愁悶的——在剛剛過去的一頓飯工夫,我忘記了我這一天來的糟遇,心之深層萌生出一種未盡的快意,便似與一個情投意合的人,暢懷共度數小時之後,那種難以言表的歡悅與暢意一樣。海燕一走,我又迴到現實中來,我不得不接著思索,如何應付我目前遇到的處境。


    也許許多人有過失業的經歷,可在我卻是破天荒頭一遭。這方麵我毫無經驗,現在卻不得不獨自一人麵對它。這時候的我,經濟拮據,沒有朋友,唯一的親人遠在天邊。我平生第一次感到心力交瘁。在我麵前,生活好像除了嚴冬、風雨、困厄、疲憊,再沒有別的涵意。想到這裏,我心底禁不住打了個寒噤——一陣陰風從門縫灌進屋裏,我把心穀的寒澈歸咎於這股邪風。是的——這是我的一個弱點——盡管在我的腦子裏麵,理智占據了絕大一部份,但有的時候,我思維中的理性,硬是受到最細微的另一部份的力量的侵擾,這種力量雖說微乎其微,但也足以使人心煩意亂,我不能忽視它——可以直麵它,但不能縱容它。


    我站起來,踱步到窗口,凝目望去——我的住所,是一幢座落在一條巷弄深處的六層樓房,裏麵棲居著四十二戶人家。窗外沒有什麽可看的景色,一帶灰濛濛的屋頂。就是在這幢大樓裏,我占據了一個小小的居室,一直住了兩年。我空自一人,行李很少,因而沒有顯得很窒息。相反,它是溫馨的。我素來愛整潔,我把它拾掇得很幹淨,現在看起來,它是那麽安適。地板纖塵不染,窗子擦得雪亮,懸掛著黃底白花的窗簾,牆壁也掛上了粉藍的幃幔,——這些都不需要花很多錢,但這樣弄一下,鬥室陳年、單調的痕跡就看不到了。我一向認為,生活裏沒有順順噹噹的事情,無論身逢何種困境,我們都要有美好的追求。我堅信,我們每一個人都具有獨特的、絕不雷同的天賦,不斷地創造,會把我們各自的想像力激發到極點。我環顧一下這個容身之處。外麵是風雨肆虐的世界——而我,正安身在一個遮風避雨的地方。我不能氣餒!我自慰,我不必把找工作的事情看得太可怕,身處逆境生命才能激揚鬥誌,——我不能向命運低頭!許多人感到自己被世界拋棄,不明白生活還有什麽意義——我不想成為這種人,我這樣說,並不是指我比他們更堅強、更能幹、更有魄力,我隻是指在性格上我比他們更樂觀,在決擇時我比他們更務實。


    我喝了一杯水,靠在一把硬木椅子裏,閱讀一份晚報。我瀏覽一遍求職欄。其中有三份工作,我很想試一下。首先,一所新辦的職業學校,招聘一位語文老師,正是我嚮往的職業;其次,恆達貿易有限公司,聘請一名中文秘書,根據我以前的工作能力,我覺得我能勝任這項工作;此外,鬱金香旅館僱請一名總務助理,如果能夠的話,我也會去試一試。在我的內心深處,我自然不願失去已學到的專業知識,但我的心態已調整過來,我接受了如下現實,我學的這個專業,是不大可能有單位接收我的。我又看了其他一些招聘廣告,再找不到什麽適合我的事情,不過能先試試這三份工作,我認為已經不錯了。


    第二章


    翌晨,我起得很早。我撩起帷簾,眺望一下冬日拂曉的景色。遠天,一片白茫茫的雨霧;近處,是濕漉漉的屋頂和高聳矗立的樹梢。凜冽的寒風卷著雨點,從我的窗前唿嘯而過。又是一個惡劣的天氣。我放下簾子,仔細穿好衣服。我的衣服不多,為了尋找工作,我挑了一件白色西裙。在寒冬臘月的季節,穿成這樣是夠單薄的,但是我沒有辦法,現今用人單位在接見求職者的時候,很注重儀表,有時候,他們就是依憑這一點,決定是否留用你的。


    我吃了一點早餐,吃得很少。到了平時上班的時候,我就出門了。我鑽進飄飄涔涔的雨幔,走到潮濕的街上。寒風透骨,盡管我打著傘,衣服還是濕了一半。每一陣斜風吹來,冰冷的雨點就刮進我的衣領裏麵。我十隻手指都凍僵了,牙齒也直打顫。我看見街上的行人也和我一樣,凍得直哆嗦,外衣裹得嚴嚴實實的,生怕朔風吹走身上僅存的一點熱量。


    我走得很快。不到九點鍾,我就趕到了報紙上的那所學校。學校並不大,教舍都是從林業局租來的。一個麵容清臒的男人把我領到接待室。


    “坐吧!”他指指靠窗的一張冷杉木椅子,我便坐下了。他坐在我對麵的寫字檯後麵,把我的履歷表看了足足十分鍾。


    “你不是師範院校畢業的?”他額上顯起一道富有表現力的蹙紋。


    “不是。”我迴答。


    “有教師資格證書嗎?”


    “沒有。”


    他精神不濟地搖搖頭。


    “很遺憾,我想我們不能聘用你。我們需要師範類的畢業生,還要有兩年以上的教學經驗。”


    “你們廣告上沒有提到這一點。”


    “是我們工作疏忽,很對不起。不過,如果我是你,就不找教師這個職業,因為現在有明文規定,教師要持證上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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