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鹹嘉二十年五月初九亥時末,神京城王城長和宮。


    趙鋒和那名內侍小心翼翼的在長和宮外張望。一路上雖然有長明燈的指引,但很多地方都迷迷糊糊的看不清楚。這種情況下趙鋒的夜眼正好派上用場,不僅避過了極少數如同孤魂野鬼的叛軍,還極快的來到了長和宮左側的一處亭子裏。據內侍說這裏的視野較好,能直接看見長和宮裏的部分景象。這時趙鋒讓這個內侍迴去報信,讓後續過來的朱明等人等他潛入後發出的信號再行進兵。看著內侍走遠後,趙鋒就拿著弓箭直接爬到了亭子頂上往長和宮方向望了過去。


    長和宮是南陽王朱風十幾年前才在內城中修建的。此處占地麵積不大,卻離他平日裏待得時間最長的養心殿很近。從中可以看出二王子朱平在朱風心目中的地位。趙鋒在亭子上發現長和宮的宮門已經被攻破,不少宮女內侍都屍橫於地。叛軍在這裏的人數並不多,為首一個手持大刀的武將可能就是金吾將軍鄧剛。他身後有個十幾名禁衛軍跟著,好像是被宮中的第二道門給擋住了,不過看不清第二道門後有多少守備力量。想到這裏趙鋒準備給鄧剛這廝來上一箭,這裏的距離大概有個八百步,自己命中的把握還是不小的。不料就在這時,一個坐在輪椅上的人被七八個人推著也來到了第二道門那裏。鄧剛似乎有些急切的跟他說了些什麽,但是這人隻是很淡定的擺了擺手,隻見他讓幾個手下拿了幾個東西準備擺在門口,這下可把趙鋒看得有些驚悚了,放的東西居然是幾大包火雷箭的火藥!這種火藥近段時間才開始裝備給南陽軍,自己之前在鐵舟衛那裏看到過,當時樓船將軍馮凱吹噓過此物威力無窮。趙鋒心想這玩意要是真的炸了,估計能把整個長和宮給炸塌。想到這裏他有種預感,那個坐輪椅的可能就是這次叛亂的核心人物之一,於是綽弓搭箭朝著這人就是一箭射了過去。


    舊佛此時正在喝令手下們還有鄧剛等人退出去。這堆火藥的量太大了,一旦爆炸後果難料。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朱明的數千人馬離這裏已經越來越近,朱光算是命大逃過了一劫。但是隻要把朱平在長和宮給弄死,自己還是有把握控製住剩餘的禁衛軍的。這時一股破風之聲從自己的右側襲來,他有些疑惑剛一偏頭,一支箭矢就已經把他的頸部給穿透了。這下旁邊的護衛甚至鄧剛都是大驚失色,要知道舊佛可是這一切的核心人物,他要是有個什麽三長兩短剩下的這些人可都全部抓瞎了。三個禁衛軍朝著疑似箭矢襲來的方向看了看,結果發現黑乎乎的一片啥也看不清。趙鋒所在的亭子正好在長明燈的覆蓋範圍之外,他發出這一箭之後就立即跳下來趴在了亭子裏,現在他也不敢胡亂發信號,畢竟那一大堆火藥就在那裏放著,把叛軍逼急了對誰也沒好處。正猶豫間忽然聽到一聲巨響,看來炸藥還是被點燃了。


    中箭後的舊佛在刹那之間有些恍惚。這麽些年過去了,他最後對疼痛的記憶便是為了躲避朱風派來的追兵而跳崖。當時他雙腿齊折不說,臉上還挨了一刀。被幸存的同伴救走後,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都懷疑自己是否還活著。趙鋒的這一箭直接劃開了他的頸部動脈,一時間血流入注,舊佛感受到了自己的生命正在流逝,但居然真的一點都不疼。他對自己就要死去的事實有點無法置信。謀劃了這麽多,這麽久,現在雖然不能說大功告成,但朱風已經人頭落地,他的兒子們也大多遭遇橫死,就算是去見恩主,他也並不會有太多遺憾。在剛剛和朱文的對話中,他明顯感覺到了這位少主並不是貪戀權勢之人,既然這種屍橫遍野的慘烈場景他不想多看,那就不看吧。現在必須趕緊讓人把他護送出去,要不然現在就危險了。恩主當年死在周鵬劍下時,隻說了“為我報仇”四個字,至於把少主朱文扶上南陽王王座這件事,純粹是自己的執念而已。如今看來,還是讓少主作為一個普通人生活下去吧。思緒在一瞬間迅速飄遠,很多之前的執念都淡了。舊佛忽然一手狠狠的按住自己的頸部,然後如同迴光返照般堅定的說道:“把火藥點燃,然後帶著少主走!”幾名心腹聽了都露出了混合著悲憤、遺憾和輕鬆等幾種情感相混合的表情。他們看了一眼眼神已經渙散的舊佛,然後朝著那堆火藥扔出了一個正在燃燒的火折子。。。


    鄧剛看到舊佛已死,先是有些失魂落魄的愣住了,然後就被幾個禁衛軍簇擁著往宮外跑去。火藥爆炸的巨響把他震得一顫,他看了看已經被徹底炸開的第二道宮門,又看了看已經往遠處撤退的舊佛一黨,慘然一笑後握緊了手中的大刀,便怪叫一聲朝著宮門裏衝了過去。一眾手下都是死忠之士,也都紛紛拔刀怒吼著跟了上去。雖然此時他們加起來不過二十人,但愣是迸發出了一股極強的殺氣。遠處的趙鋒望著這群亡命徒,立即向空中射出了一支響箭,接著也朝著長和宮發足奔了過去。也不知道鄧剛和手下們是不是聽見了響箭破空的聲音,反正他們的腳步是一點都沒停。從側麵趕過去的趙鋒先是射倒了跑在最後麵的三個人,然後便謹慎的跑進了已經被炸得麵目全非的長和宮中。剛才的爆炸幾乎將整個宮殿都給點燃了,鄧剛一行人突進去後,先是被一根粗壯的大梁給砸倒了快一半人,接著又被長和宮的幸存的少數忠心內侍給擋了一下,最後連鄧剛在內隻剩下了八個人。等這八個人終於逼近了朱平的起居室時,長和宮已經被燒得搖搖欲墜。在火光的照耀下,鄧剛等人的臉色顯得更加詭異,他們也不多話,紛紛揮舞著自己的兵器朝著起居室的大門猛砸。在一陣陣令人有些牙酸的撞擊聲中,趙鋒又用弓箭從後麵放倒了兩個人,這下終於引起了他們的注意。當發現對手是個上林衛裝束的校尉時,鄧剛嘿嘿一笑道:“朱明還是趕過來了麽,沒想到王族中還是有人的啊。”他指揮著剩餘的五個人去圍攻趙鋒,自己則還是對著已經快被砸開的起居室大門揮舞大刀猛砍。這邊趙鋒見狀直接扔掉弓箭拿出了一直背在身上的兩柄大鐵錘就迎了上去,他先是舞動雙錘將離得最近的一個人一錘砸倒,然後就地一滾,將另外的兩個人的膝蓋骨給砸碎了。隨著這兩個倒黴蛋慘叫著跌倒在地,站起身來的趙鋒挺起雙錘和剩下的兩人對峙起來。這兩人現在都有些慌張,他們沒想到這個校尉如此驍勇,一上來就幹掉了他們這邊三個人。趙鋒看準其中一個準備後退的叛軍猶猶豫豫的迴踏半步的時機,一個健步朝著這廝逼了過去。這時另一個叛軍唿喝著揮刀朝趙鋒砍了過來,早有準備的趙鋒立即迴退雙錘將逼近的叛軍連人帶刀都砸倒在地,又連退幾步甩出了左手的鐵錘。這柄鐵錘正中最後一個叛軍的麵門,他哼都沒哼出來就倒了下去。還在砸門的鄧剛雖然沒能全程目睹趙鋒大發神威以一敵五還能戰而勝之的驚人武勇,但是己方這邊連連的慘叫聲還是給了他比較充分的提示。在他一腳把朱平起居室的大門踹開時,腦後忽然傳來一陣疾風。經驗豐富的他立即俯下身來,原來是趙鋒朝他扔了一把從地上撿起來的鋼刀。躲過這把刀的鄧剛沒有絲毫的猶豫直接衝進了起居室中,趙鋒駭然之下也隻有繼續舞錘猛追了。


    此時朱平身邊就剩下了兩個內侍。他們一臉驚惶的望著衝進來準備大開殺戒的鄧剛,嚇得連喊都喊不出聲音來了。一名內侍朝著門口奪路而逃,剛跑幾步就直接被一刀砍倒,另一個發出了一聲令人心悸的尖叫後一頭撞向了鄧剛,結果被他一腳給踢倒在地。朱平畢竟隻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年,被對方此時散發出的殺氣逼得連連後退。而鄧剛自知今日絕無幸免,於是也不跟這位二王子有什麽廢話,隻見他雙手握住長刀刀柄對著朱平推刺了過去,這下朱平隻有麵如死灰閉目待死了。不料趙鋒此時正好趕到,看到這種景象也顧不得什麽了,隻能奮力向鄧剛後背撞了過去,突然受到了一股大力襲擊的鄧剛身不由己的往右邊偏了幾步。


    “二王子快走!”趙鋒趁著這個空檔立即朝著朱平大喊道。剛剛自己這一撞本來隻想暫緩一下鄧剛的攻勢,沒想到由於鄧剛用力太猛,偏出幾步後身形站立不穩直接栽倒了,朱平此時一睜開眼就看見舞動雙錘的趙鋒已經護在了自己身前,雖然有些安心但是也不知道該往哪跑。鄧剛站起來後盯著看了趙鋒一眼,冷冷的喝問道:“你是上林衛的吧,叫什麽名字?”趙鋒牢記反派死於話多這個定律,不僅一言不發,還向著鄧剛衝了過來。在這種比較狹窄的空間裏麵,對手的長兵器其實並不占優勢,倒是自己的雙錘更能施展。麵對著趙鋒淩厲的錘風,鄧剛一度被逼得有些手忙腳亂。二王子朱平此時終於漸漸的有些恢複過來,他看了看四周越燒越旺的大火,不由得有些急促的說道:“這位將軍,火勢有些大了,咱們先退出去吧。”趙鋒在和鄧剛的交手中已是占盡上風,冷不丁聽到身後朱平的話不禁有些火大,自己這麽拚不就是為他爭取些時間跑出去,結果他居然現在還蹲在這裏。不過還算有點良心,至少還知道提醒一下自己注意火勢。現在這起居室裏的溫度已經很高,再打下去雖然能穩操勝券,但自己搞不好也會窒息在這裏。於是趙鋒又是一陣猛攻將鄧剛逼退至角落,然後迅速迴身一把抓起朱平朝著大門狂奔過去。鄧剛剛剛根本施展不開,越打越是怒氣衝天,此時被拉開距離後,一下子將憋屈全力灌注到了手上的長刀中,隻見他往上奮力一躍,竭盡全力的朝著已經在跑動的趙鋒劈出了氣勢驚人的一刀。不料趙鋒順手一錘將一根已經燒得歪斜在一旁的巨大房梁給撥了過來,鄧剛躲閃不及一刀正好劈到了房梁上,趙鋒也不去管他,一邊跑一邊胡亂錘將過去,把一些本來還沒著火的屋內擺設弄得都烈火熊熊。這些東西將整間房一下子都給燒起來了,還在試圖拔出砍到房梁裏麵的長刀的鄧剛自然不能幸免,不僅被燒得大聲慘叫,而且還被陸陸續續倒塌的各種物件埋了起來。本來趙鋒可以一口氣衝出去,但此時帶著朱平也不能全力狂奔,解決完鄧剛後他就把朱平背著往外跑,終於在整座長和宮倒塌前衝了出來,正好此時朱明帶著增援人馬趕到了。


    朱明看見趙鋒背著朱平跑了出來,心中的一塊大石才落了下來,他當即單膝跪下行禮道;“南陽鎮東將軍朱明見過二王子,殿下受驚了!”


    有點暈頭轉向的朱平終於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當他有些艱難的扭過頭看見了一臉堅韌的朱明就在麵前時,終於有些控製不住的哭出聲來。舒旭黃斐等人在旁邊也看得唏噓不已。這時他們聽見朱平斷斷續續的向朱明發問到:


    “將軍,適才這些叛賊們用槍尖挑著父王的人頭攻打長和宮,但我沒看清楚,父王,父王真的已經薨逝了麽?”


    “這。。。”朱明艱難的斟酌著用詞,一來自己並沒有看到南陽王朱風的首級,二來此時他也不想再給這個年輕的王子任何刺激。正猶豫間忽然聽見一旁的太尉舒旭沉聲說道:


    “殿下,王上確已薨逝,遺體已由鎮國公朱奕暫時收斂。如今世子正領著將士們追剿殘餘亂黨,請殿下稍歇片刻,之後再。。。”


    舒旭的話還沒說完,一群禁衛軍將士抬著個人火急火燎的趕了過來,領頭的黃帥一邊跑一邊大喊道:“醫官何在,世子殿下受傷了!”


    眾人聽了又是一陣騷動,朱明一下子站起身來對著黃帥喝問道:“這是怎麽搞的?”


    “鎮東將軍,標下隨著世子殿下前去剿滅叛軍餘黨時,碰見了一群抬著個怪人的禁衛軍。待我等上前質問時,世子殿下卻一眼看見了他們中的一人腰間係著王上的首級。殿下當即暴怒得衝上前去與叛軍廝殺起來,我等隻得跟上。不料這群叛軍人數雖少,但個個驍勇異常。由於世子衝得太前,被叛軍多次擊傷,雖然我等拚死護衛,但還是不占優勢。直到增援的人手趕過來後才將這隊叛軍給全部格殺並奪迴了王上的首級,此時世子殿下已經身受重傷,所以這才。。。”


    黃帥的話讓本來有點懵逼的二王子朱平猛醒了過來。隻見他跌跌撞撞的跑到了奄奄一息的朱光身旁,他雙手握住了朱光的右手,哽咽著喊道:


    “大哥!我是朱平啊,禦醫馬上就要來了!”


    “朱平?”本來緊閉雙目的朱光艱難的睜開了眼睛。他的傷勢極重,前胸都被叛軍一刀給直接貫穿了,一唿一吸都特別困難。這時聽見了朱平的聲音,他十分費力的分段吐出了幾句話來:


    “父王的首級,我已經,已經奪迴來了,我們兄弟之中,現在隻剩下了你一個,你一定要為我們,為我們報仇,當好南陽之主。。。”朱光一邊說著,口中的鮮血不受控製的往外湧出,朱平則彷佛傻了一樣,隻能不停的哭,一開始是小聲抽泣,後來變成了放聲大哭。沒想到朱光如同鯉魚打挺般的坐了起來,朱明等人心知這是迴光返照,下意識的都圍了過來,這時隻聽見朱光一字一頓的說道:“朱平,之後你對鎮東將軍朱明要禮敬,讓他好好輔佐你。禁衛軍的黃帥、上林衛的趙鋒、赤旗衛的李毅,他們三人都是忠勇之士,你要好好賞賜!舒旭黃斐這些文臣都不是東西,你別讓他們給騙了,我。。。”朱光說著說著,一隻手搭在在朱平的肩膀上,突然他的聲音消失了。朱平一愣,再看朱光的臉時,發現他的瞳孔已經發散,看來已經油盡燈枯。這一下連朱明在內的人都一起跪了下來,眾人一起大放悲聲,本來宰相黃斐就因為三王子朱喆的死而倍感悲痛,剛剛又被朱光安了個“不是東西”的評價,一時間怒氣填胸,嚎了兩聲直接暈了過去。舒旭則有些咬牙切齒的望著已經逝去的朱光,平時最擅長拿捏分寸的他,此時也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最好的表達出自己的情感了。


    “黃相、舒太尉,如今王上蒙難、世子也傷重離世,我等此時還需重定人心,擁立新王即位啊。”朱明麾下的參軍陸雲看著大家一片愁雲慘霧,隻能代表朱明先開口勸道。


    陸雲的話讓全員都愣住了。過了良久舒旭第一個站起身來,隻見他恭敬的朝著朱平行了個大禮,然後用一種特別莊重的語調說道:“請王上早定諸事,安撫人心!”


    在火光的照耀下,朱平年輕的臉龐還在不自然的抽動著,但是他十分明白,從此刻開始,他就是南陽之主了。他已經沒有父親和兄弟,今後的路,隻有他一個人孤獨的走下去。他晃了晃很有些沉重的腦袋,望著同樣一臉疲憊的朱明說道:


    “鎮東將軍,請助孤一臂之力!”


    朱明這一刻沒有絲毫猶豫,他也朝著朱平行了一個完整的君臣大禮然後說道:


    “臣敢不盡心竭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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