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鹹嘉二十年五月初九午時,神京城城南花樓街。


    花樓街一直是神京城最繁華的地段之一。這些年隨著南陽和海外開始通商,不少外邦女子也進到花樓中助興,一到夜間便是花團錦簇,流光溢彩。在神京城裏的達官貴人眼中,這裏不僅僅是休閑解壓的場所,更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在這裏有時一夜的花費就夠尋常人家一年或者數年的生活開銷。不過這裏的熱鬧都是從晚上開始的,白日裏的花樓街雖然不至於說冷清,但也的確沒多少人走動。兩旁的花樓除了看門的龜奴外,大多數的人都在樓裏休息,每棟樓的花魁們更是抓緊時間養精蓄銳。沒想到就在今天的午間,十幾輛大車突然從這條十裏橫街的東頭慢慢的駛了進來。


    得月樓的花魁月影在梳妝時通過房間裏的窗戶看到了這些大車。她本是將門之女,自己的父親因罪被殺後,為了養活自己的弟弟才被迫賣身到了這裏。讓她有些疑惑的是,這些大車好像是軍中用來運送兵器的重車,以前父親在禁衛軍中任職時曾見過幾次。不過她此時也沒什麽心情關注這些,幾年前被賣入這裏時,買下自己第一夜的是一個叫李毅的公子。據他自己說是在邊境西園鎮的赤旗衛中任職,每次到神京來都會到自己這裏來過夜。前段日子收到了他的來信,說是北進生還後已經晉升為了讚軍校尉,再過幾年就能當上偏將軍。過些時日說不定就要到神京公幹,讓月影耐心等等,答應她的贖身隻要時機成熟便會說到做到。這些年在娼門中,月影對這些男人所謂的承諾早就嗬嗬一笑,但李毅畢竟是和自己第一次的男人,他的話還是一直停在自己的腦海中不曾散去。當上花魁後也讓人去打聽了一下,這李毅的確家在西園鎮,族裏有兩個叔叔都在神京城中任職,一個是禁衛軍中的偏將軍,一個是剛剛升上去的工部左侍郎。如果他真的沒騙自己的話,是完全有能力做到為自己贖身的。現在就隻盼著他早些過來,自己好好貼心伺候一下,也算有個念想。她今年已經二十歲了,就算當上了花魁,也最多能再紅五年。自家弟弟才十一歲,如果能找個靠山,誰願意在這裏呢?


    杜政坐在重車上,剛剛很輕易的就把馬岩這個廢物給搞定了。在拿到了金吾衛的令牌後,他立即就讓早已準備好的手下們把藏好的東西通通裝在了重車中。然後就押著這十幾輛重車來到了花樓街。在街口和舊佛手下的小內侍打了個招唿,這些重車就大搖大擺的駛了進去。在舊佛那龐大的計劃中,他負責的就是花樓街和王世子朱光這兩塊,朱光那邊已經部署停當,現在的任務就是把這些精心準備的大禮留在花樓街。這個時間點花樓街上的人並不多,但周圍的人都已經感到有些奇怪,紛紛投來質疑的眼光。但這些杜政全然沒有在意,因為再過一會,接應他的人就要過來了。這時幾名巡街的差役走了過來,領頭的一個看了看坐在車上的杜政嗬斥道:“還不趕快下來!這都是些什麽東西?”杜政還沒開口,他旁邊的一個護衛就直接把金吾衛的令牌朝著這幾個差役扔了過去,差役們手忙腳亂的接了後才聽到杜政冷冷的聲音:“神京不寧,奉金吾將軍馬岩將令,巡視花樓街以防不測。”幾個差役在確認了令牌的真實性後,立即變臉朝著杜政一行人點頭哈腰後快步離開,現在神京正是亂的時候,能走遠一點就走遠一點吧。


    花樓街上的人並不是不知道昨夜北狄人曾經打進來過,但昨夜北狄人來的快去的也快,許多人睡覺時北狄人在,醒來就不在了。早上聽到消息時免不了一番驚訝,但這些刀光劍影的事畢竟離他們太遠,在看見大量的禁衛軍在附近巡視時又會覺得比較安心,少數人甚至認為都不會影響晚上自家的花樓營業。這十幾輛重車雖然一開始讓人有些疑惑,但是聽說是金吾衛安排的以後就沒什麽問題了。就在這個時候,一隊禁衛軍也來到了附近,其中一個校尉打扮的人朝杜政拱拱手後,也拿出了一個令牌樣式的物件遞了過去,杜政伸手接了過來,他定定的望著這個人,微微歎了口氣後就帶著自己的人從重車上離開了。這時毒辣的日頭照得人有點睜不開眼睛,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隨著杜政帶人離開,那名禁衛軍校尉一聲令下,手下的眾人都用刀把重車上的幕布給挑開了,隻見裏麵裝的是一個一個的圓桶,把圓桶的蓋子打開後,一股濃烈的火油味透了出來。接著這十幾名禁衛軍有的拿著桶到處撒油,有的直接把沒剩幾桶油重車朝著街邊推。這時花樓街上的人才感覺真的有點不對勁,一時花樓中的人都大唿小叫,少數龜奴和打手們也都紛紛上前阻擋,不料還沒靠近就被這群禁衛軍揮刀劈倒在地。在眾人的驚唿聲中,那名禁衛軍校尉把手中剛剛點燃的火把扔了出去。


    已經走遠的杜政對花樓街中正在發生的一切早有預料。他和手下們來到了事先就定好的一座酒樓裏,這裏離花樓街大概有一裏遠。到達最高一層樓後,他正好看見那支被扔出去的火把劃出一道弧線砸在了幾個已經打開的圓桶上。隻聽“轟”的一聲巨響,一棟花樓馬上塌了半邊,驚唿聲、慘叫聲,還有持續不斷的爆炸聲此起彼伏,花樓街上的花樓瞬間陷入一片火海之中。這裏巨大的動靜早就驚動了遠處的禁衛軍,可等他們過來的時候,火勢早已大得已經無法迅速被撲滅。這時一名禁衛軍的偏將軍聞訊也趕了過來,見此情景隻能硬著頭皮招唿眾人先去救火。熊熊火勢終於引起了防守王城的左將軍梅立和防守外城的前將軍杜超的注意,他們也都派了人前來查探。趁著剛剛安靜下來的神京又陷入混亂的當口,杜政一行人又從酒樓朝著城南的寺廟聚集地走了過去。


    舊佛此時在通天塔上望著遠處已經亂成一團的花樓街,臉上露出了一絲詭笑。如今南陽王龜縮在靜心殿裏,內城的防衛力量也都聚集在那邊,雖然有大量的左禁衛軍人馬進入了王城,但依著這位王上的尿性,估計也不會對他們有絲毫的信任。不遠處就是夜間被炸跨的三座禦製橋,連同整個護城湖一片狼藉,鎮國公朱奕領著差不多六七百人在附近來來迴迴的巡視,顯得有些狼狽焦慮。在舊佛眼中,朱奕這廝除了對南陽有幾分忠誠之外,其餘的一無是處。其才最多也就是勝任一個偏將軍,如今卻做到了王族族長。不過這也得感謝南陽王朱風,前三代南陽王時,王族族長都有一個潛規則式的權力,那就是統領神京城的四支禁衛軍,在緊急時甚至可以調動人馬進行作戰。結果當年朱風即位後,並不支持他上位的前任王族族長直接就被處死了,這項權力隨即也被廢除。由於神京城的四支禁衛軍互不統屬,缺乏一個統一的指揮官,在遇到神京遭受突襲的情況時必然出亂子。此次北狄偷襲就是這樣,在將神京城中的威望最高能力最強的右將軍朱煒被擊殺後,四支禁衛軍到現在都沒有一個人來統領。梅立和杜超一個內城一個外城,互不統屬不說,還有點相互看不順眼。朱奕本來可以成為名義上的統帥,結果現在在湖邊守著這幾百人過家家。看來在朱風的心目中這場亂子已經了結了,剩下的就是掃尾清算的事。想到這裏舊佛沒忍住笑出了聲,一天到晚擔心自己得位不正的南陽王果然遇事就隻會退縮,除了在窩裏橫之外,實在是沒一點用處。這些年自己謀劃得雖然不是一般的幸苦,但是也虧得有那麽大的空子讓他去鑽。現在隻希望這亂子鬧得更大一些,讓自己的目的早日達到吧。耳邊突然傳來的上樓聲響終於把舊佛的思緒拉了迴來,他有些費勁的往後看了看,原來是小內侍迴來了,隻見他紅光滿麵的說道:


    “佛爺,花樓街的事成了!半條街都已經燒了起來,杜兄弟正領著人往寺廟趕呢。”


    “早就看見了。這通天塔上的視野還真開闊,今天天氣晴朗,可以看到十幾裏外的風光。”


    “佛爺,現在城裏又亂了起來,禁衛軍們互不統屬,現在圍在花樓街邊。梅立和杜超現下有點相互看不順眼,咱們不如現在就殺進宮中吧。”


    “我就知道你又急了,這麽想的肯定不隻你一個人吧,杜政也是這麽說的?”


    “呃。。。那倒沒有。剛剛就是和杜兄弟打了個照麵,都沒來得及說話。不過那一隊死士真是有點可惜,隻怕一個人都沒能逃出來。”


    “他們都是和朱風有大仇的人,一直就等著今天呢。如今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城東、城南大營都被打垮,王城南門也被攻破,護城湖上的三座橋也都塌了,再加上注定被燒毀的花樓街,你們是不是覺得這些就夠了?”


    “這個。。。小的認為現在神京城已經一觸即潰,隻要周翁出手,那朱風決計授首。”


    “真要這麽簡單的話,哪裏需要我謀劃這麽多年,要不是正巧碰上北狄人的機會,今天這些都還得等個幾年呢!你把我的話傳下去,讓大家都不要急,一切都按計劃進行。都等了二十年了,再等一個時辰有什麽打緊。”


    看著已經有些嚴肅的舊佛,小內侍無奈行了個禮應諾一聲便退了下去,一邊走還一邊不知在嘀咕些啥。舊佛忽然有些想笑,他自己何嚐不想馬上就報仇,可是麵對的是南陽之主,任何謀劃都要做到萬全,否則哪怕任何一個細節的疏失都會導致整個計劃的傾覆。在旁人看來,現在自己這邊也許已經是勝券在握,但真實情況隻有他心裏清楚。北狄人已經被朱明的精銳圍住,禁衛軍就算是一群廢物,那也有數萬之眾,一旦沒能第一時間將朱風擊殺,那遭到的反噬足以讓他和手下都灰飛煙滅。最關鍵的是,他還要完成恩主的遺願,如果因為自己導致恩主的後人受到傷害,那他可就真的是萬劫不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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