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是南陽王城裏的核心區域之一,曆代的儲君一般都居住於此。雖然順順利利當上王上的儲君其實並不多,但隻要有儲君在,這個地方或多或少就是風起雲湧刀光劍影之地。先王在位的後八年南宮一直空置,許多人都說正是這個原因才有了後來的腥風血雨,導致朱風一即位就立了朱光為王世子並在這一住十幾年。現今這個地方卻變成了一個充滿諷刺的居所,因為這位王世子不久就要被廢黜了,他已經在王上欽定的寺廟裏禁足了很長一段時間,就等著一張正式的詔書來宣判命運了。


    這天夜裏,有些陰森的南宮裏一處偏殿中,周大貴一臉冷峻的盯著麵前這個坐在輪椅上的中年人。這人赫然就是寄居在憫忠寺裏的舊佛。兩人間僅隔著一張矮幾,矮幾上放著周大貴的佩劍。舊佛的表情很是輕鬆,連語氣都帶著一絲戲謔:


    “這麽多年了,你這急躁的毛病可是一直都沒改啊,要不是手下還有點機靈,恰到好處的放出了一隻耗子,我看你怎麽跟朱風解釋。。。”


    “少廢話,我看見斷燭了,什麽時候動手?”


    “你能不能等我把話說完,知道你無時無刻都沒忘了報仇,但能不能稍微沉住氣,你看我都成這個樣子了,還不是在等。”


    “你既然知道我都忍了這麽多年了,還不快說說你到底是怎麽打算的。我的功力可大不如前了。再過幾年,別說七個一等侍衛,就是一個我都不一定對付的了。”


    “誰說要你出手了,要朱風命的方式有那麽多,你怎麽就隻想出了這種最蠢的方式呢?”


    “那你覺得我苟活這麽多年是為了什麽?要是按你說的,我連手都不用出,這些年我在宮裏不是一直都在浪費時間麽?”


    “行行行,我不跟你抬杠。恩主手下可就剩我們兩個老人了,這些年我謀劃了很多,如今正是收網的時候。沉住氣沉住氣,在未來幾個月裏,南陽會有一個巨大的變局,少主一定會把屬於自己的東西拿迴來的。。。”


    “你的廢話還是一如既往的那麽多,說了半天我還不知道你到底要幹什麽。”


    “要不是我現在站不起來了,真想和你打上一場!如今大江鎮杜家這條線已經暴露了,所以我要提前行動。。。”


    周大貴靜靜的聽著舊佛說著自己的計劃,雙眼中的炙熱再次顯現了出來。這個時機他已經等得太久了。當年就是在這裏,他被迫殺了自己的恩主,還被臨死前的恩主安排了自己都沒想過的重任。一晃幾十年,他像一個機械一樣執行任務,可心中的恨意卻從未消逝。此時一旦被點燃,便足以燒毀這整座南宮。他其實並不明白舊佛所謂的殺人誅心,但是為了能不負恩主的重托,隻能按舊佛的意思來。畢竟他們要把這江山好端端的交給恩主想給的人。所以哪怕再讓自己忍下去,也隻能繼續忍著。不過這種日子終於要到頭了,等做完了該做的事,自己再隨恩主而去。


    “這有水麽?講得口幹舌燥的。”舊佛終於結束了自己的敘述,望著周大貴問道。


    周大貴把腰間的酒壺摘了下來朝舊佛扔了過去。他又認真的看了看自己的這位老友,當年的俊逸風姿如今已經蕩然無存,隻剩下這具殘破的軀殼。“這麽些年,你也挺不容易的。”周大貴留下了這句話後轉過身去,整個人影忽然消失在了黑夜中,留下了有些意外的舊佛望著他的背影發呆。


    “果然都已經老了啊,這廝居然都學會感歎了。”良久之後舊佛搖了搖頭,漸漸的也消失在了南宮的黑夜中。


    朱風本來想著今夜也到通天塔上坐坐,但考慮到自己一動整個王城就會跟著動,各宮嬪妃自不必說,二王子和三王子估計也會被手下的內侍慫恿著從床上爬起來,於是隻得作罷。跟侍立在一旁的韓大福耳語了幾句後,就帶著幾個人在寢宮附近轉悠了起來。和幾十年前相比,這座王宮已經陳舊了好多。除了南宮被大幅翻修過之外,其餘的地方幾乎都沒什麽變化。


    當年那場人倫慘變雖然已經過去了很久,但在朱風心中卻始終是一道很深的暗傷。先王在位時對自己一直不喜,饒是拚命表現,也不過是成了校事府這麽個恐怖機構的府正。南陽百姓不知是聽了哪裏的流言,說自己早就想著殺兄屠弟上位,一時間人心惶惶。這麽多年來,不知做了多少次噩夢,每次路過南宮的時候都會感覺到異樣。王世子朱光搬進去之後,自己去看望他的次數屈指可數,一多半的原因都是這個,即使南宮的樣子已經大變,似乎還是能聞到一股極重的血腥味。先王明明可以早定繼位人選,卻一直引而不發,幾個兄弟的野心都不可阻擋的膨脹起來。就算那天自己不動手,估計也會被另外的幾個給收拾掉,隻是最後自己贏了,才不得不承受這些東西。想到這裏朱風又沉重的歎了一口氣,其實現在南宮並不在他的視線裏,但是隻要在王城中步行,就能感覺到南宮在不遠處。如今二王子朱平已經長大,不僅有了點英武之姿,更可貴的是還秉性淳良,和雖然年幼但明顯有些讀書讀傻了的三王子朱喆相比,朱平更能勝任一國之君這個位置。可惜如今文閣已尾大不掉,汪門的那幫人勢力漸成,加上北進遭此慘敗,自己既無能力也無理由興起大獄來立威。他們對朱喆可是推崇備至,自己也不得不有所顧忌,可惜當時沒能讓陳紀停止北進,導致現在威望大損。武閣中的朱煒雖然統領大軍,卻才具稍缺,馬岩更是不值一提,鎮東將軍朱明固然是能征善戰,但暫時還不能安心托付。不知道年近六旬的自己還能撐多久?但隻要還活著,就要把該做的事都給做了,不留遺憾!


    “王上,已經有點晚了,是不是先迴寢宮?”韓大福看見朱風吹著風站著發呆,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朱風一愣,隨即反應了過來。他迴頭看了韓大福一眼,微微歎了口氣。夜間有點風,剛才想著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沒注意到,現在才有了點冷意,於是就和眾人一起朝著寢宮走去。路上一個內侍有些惶急的走了過來,一臉欲言又止的望著韓大福。韓大福有些詫異,不耐煩的問他有什麽事。內侍吞吞吐吐的說,剛剛南宮有處偏殿走水了,雖然規模不大,但是把王世子的一名側妃給困住了,怕是很難給救出來。韓大福這邊還沒來得及有所表示,身後的朱風突然一陣劇烈的咳嗽,隻見他一把扶住旁邊的侍衛然後沉聲說道:”那還愣著幹什麽,還不快去救人!”眾人聽了一陣雞飛狗跳,韓大福先是把朱風攙著往寢宮走,又在路上調度了幾撥人去滅火救人,還沒走到就把南宮的火給滅了。這時朱風已經有些不適,隻能先進寢宮安歇,把他伺候好後,參與救火的內侍終於有了跟韓大福稟報的機會。


    “韓翁,這火滅是滅了,但人還是沒救出來,弟兄們也盡力了,但。。。”


    “別說這些廢話,是哪位側妃出了事?”


    “這個,這個。。。。”


    “有什麽話快說,王上都發火了,你們沒看見麽?”


    “韓翁,那小的就直說了,是馬側妃。。。”


    韓大福聽了心裏咯噔一下,這馬側妃可是朱光的三名妃子裏麵唯一有身孕的,這個孩子要是能順利出生的話,那可是王上的第一個孫輩。這段時間王上的心情本就不好,如果得知了這個孩子夭折在南宮,那後果可真是不可想象。想到這裏韓大福一陣焦躁,聲音也不由得大了幾分,他朝著那個戰戰兢兢的內侍喝問道:


    “走水的原因查清楚了麽,到底是怎麽迴事?”


    “據,據說是南宮裏的下人不小心打翻了燭台,那該死的奴才貌似是喝了點酒,沒注意到火燭已經把簾子給點燃了。等其他人發現時火勢已經擴大,世子大人被王上禁足後,南宮的守衛都沒剩下幾個。。。”


    “閉嘴,你的意思是王上把世子禁足錯了麽。”韓大福勃然大怒的打斷了他的話,接著一個耳光狠狠的扇了過去,那個內侍被打得眼冒金星,嚇得跪在地上不敢作聲,周圍的人也都噤若寒蟬跪了一地。這時周大貴走了過來,一把抓起和剛才和韓大福對話的內侍冷喝道:“帶我去看看,快!”於是在眾人驚恐的眼光中,周大貴領著一群人朝著南宮走了過去。他的出現表明,這絕對不是一樁簡單的縱火案。韓大福則搖了搖頭,心中暗自祈盼最好別出什麽事。現在的王上,可是越來越經不起風波了。這南陽國,也是越來越經不起風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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