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政在書房裏已經發了一個時辰的呆。按原定計劃,一個多時辰前派去的人就應該把北狄的貴客給接到府裏來了,結果到現在都還沒消息。杜府周圍的陌生人已經越來越多,剛剛下人過來說,連城西提轄府的提轄桂達也在附近轉悠了一下。饒是他杜公子智計百出,此刻也是心中惶惶。鎮將府裏的內線並未傳來任何消息,唯一曉得的,就是梅展被朱明召到長堤鎮去了,至於剛剛認識的趙鋒,好像也不在城中。他們到底發現了些什麽呢?杜府裏眾人也被府外有些詭異的情形給驚到了,一個兩個的竊竊私語。之前少主的書房裏那陣的雞飛狗跳也讓人印象深刻,那麽多人出出進進的。現在都傳說總護院杜偉死得不明不白,而杜偉的婆娘第二天就被逐出府外,據說還有人聽見了她的淒慘大哭。整個府裏就像黑雲壓城一樣,氣氛越來越壓抑。這時杜家家主杜權派了一個小廝來請杜政過去,杜政愣了一下,有些疲憊的揮了揮手。之後他站起來定了定神,接著就往杜權的書房走了過去。


    杜權比杜政想象中要平靜得多,隻見他似乎很愜意的靠在躺椅上,看見杜政進來了微微點頭示意讓他坐到對麵去,然後父子兩人就這麽靜靜的待著,期間隻聽著躺椅搖晃的聲音。不知過了多久,杜權終於開口道:“現在究竟到什麽程度了?家裏是不是已經亂了?”


    “神京那邊不清楚,臨時派出的最後一隊暗子還沒傳迴消息。但是大江鎮這邊,估計已經不行了。”


    “沒接到人?”


    “沒有,三隊暗子,一隊送在了地道裏,一隊被派去接那個燕國人,還有一隊在神京,現在這個時間點還沒迴來,怕是兇多吉少了。”


    “有確切的消息麽?”


    “目前還沒有,不知道梅展這個層級的人知道了多少。但從現在大江鎮裏的情形來看,多半是已經懷疑上我們了。雖然這個北狄來客不知道是我們杜家和他接頭,但要是他和暗子都落到上林衛手裏的話,那就不好說了。另外城西的提轄跑到城南來,肯定是在地道裏找到了線索。上林衛近萬人馬在大江鎮駐紮,我們現在除了等,什麽也做不了。”


    “杜偉的事,安排好了麽?”


    “沒什麽好安排的,我也做不了什麽。想著把他的老婆孩子送出去,結果那婆娘尋死覓活的,現在在城東的一家鋪子裏。杜偉為府上效力那麽多年,我心裏有數。”


    “伯寰,到了這個時候,我也不想多說什麽。既然五年前我把這個家都交給你了,無論你做出了什麽決定,我都會全力支持,你走不下去的時候,我這把老骨頭來替你走下去。我現在問你,假如現在你到神京,還能一搏麽?說真話!”


    “父親,”杜政有些吃驚,杜權這話有種訣別的意味,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麽接口。“現在去神京,自然是有一搏的,但我們杜府已經被上林衛和提轄府給監控起來了,怎麽走得了?”


    “不是我們,是你,你一個人走!杜家幾代經營,底子比你想象中厚。幾十年前,你爺爺就修築了一條密道,這條直通城外的密道隻有現任家主知道。你等會就從這條密道走出去。你走後,我會將整個大江鎮的杜府燒成灰!這樣一來,知道內情的人就剩下你一個了。到了神京如果做成大事,你就再興杜府。現在,也隻能這樣了!”


    “父親,這,這如何使得。”即使是冷麵冷心的杜政,也被杜權這慘烈的計劃驚得舌頭打起結來。“杜府上百口人,怎麽能,怎麽能。。。”


    “怎麽不能!”杜權打斷杜政的話,“猶猶豫豫的,怎成大事?現今的南陽王族在一日,我杜家就被壓製一日。你謀劃了那麽久,死了那麽多的人,不就是為了能讓家族早立朝堂麽?隻要我們在神京仍有一搏之力,大江鎮杜府就是全沒了,又有什麽打緊?”


    杜權緊促的繼續說著,麵色有種不正常的赤紅。“你在,杜家就在,你想想這些年做下的事,這個府裏的人就算不知道全貌,但也一定知道個大概。假如等上林衛和提轄府的人把他們帶走了,不出十日,必能順藤摸瓜把我們這些年的謀劃壞得一幹二淨啊。這個時候要是還想著能保全多少人,那簡直就是愚蠢!”


    杜政望著喘著粗氣的父親,心中一時百感交集,本以為五年前的太學除名事件已經讓他一蹶不振,沒想到他心中的熱血卻從未退潮。這幾年無論自己做了什麽,他都是不遺餘力的支持,看來在父親眼中,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想到這裏,杜政用手擦了擦不受控製而掉落的眼淚,用一種之前從未有過的堅定注視著杜權的眼睛說道:“父親的教誨,兒子都記在心裏,兒子準備準備就離開杜府,父親,您保重!”說道最後幾個字的時候已然控製不住,隻得趴在地上鄭重的對杜權磕了十幾個頭。這時杜權一把扶起杜政,一臉慈祥的說道:“政兒,今後的路,就隻能靠你一個人走下去了。你走出這個門,就不要顯露出絲毫的異樣。地道就在你書房的暗門中,往日我跟你說那是一間密室,而鑰匙,就是我給你的那隻玉璧,去吧!”說罷杜權背過身去,杜政咬了咬牙,從書房走了出去。


    今天正好是桂充到杜府附近值守,跟周圍的差役都交談過了,沒什麽異樣的情況,倒是杜府裏的人明顯有些慌亂,畢竟氣氛和平常都不一樣。不知道趙鋒到長堤鎮跟梅展稟告的情形如何,算著時間的話,差不多就是今天該有消息傳來。這時桂充又四處望了望,杜府門前不遠是一處早市,這時已經散得差不多了,收攤的,仍舊和賣家討價還價的,還有吃早飯的,三三兩兩聚在一起。這種濃烈的市井氣息讓桂充又有些餓了,就一臉期待的朝著一家熏肉麵館走去,這家可是大江鎮的名吃。麵館老板看見桂充,也連忙笑臉相迎,正當桂充興致勃勃的點餐時,一聲巨響把他震得晃了幾晃,隻覺得腦門嗡嗡直響,跌跌撞撞的朝前走了幾步後,扶著麵館的欄杆才站穩了。他吐出一口濁氣後,有些艱難的扭過頭往那聲巨響的源頭望了過去,這一看不禁嚇了一跳:居然是杜府著火了,隻見杜府裏冒出滾滾濃煙,伴隨著一陣陣慘叫,桂充連忙跑到附近,看見不少差役路人都被剛才那聲爆響給弄得有些恍惚,就招唿著趕快救火,同時讓一個看著還算清醒的路人趕快去報官。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救火,杜府這個鬼樣子,也不曉得是故意的還是意外。等到留守附近的差役們都會過神來後,都急急忙忙的開始找工具救起火來,這時桂充發現杜府的幾個出口都被炸塌,而且火勢越來越大,正巧風勢也很猛烈,搞得救火的人都不能靠近。桂充無力的看著偌大的杜府漸漸被燒得麵目全非,期間還伴隨著幾聲新的炸裂響,等城南提轄府的人和桂達一起過來之後,都被眼前的景象給震驚了:整個杜府幾乎都被徹底燒毀,就剩幾根房梁歪歪斜斜的搭著,一個活口也看不見。鎮尉龐毅之後也趕到了現場,不過也就是陪著其他人一起發呆而已。


    杜府被焚這件事迅速傳遍了整個南陽國,在邊境三鎮中的影響力極大,連朱明都大吃一驚,經過十幾日的搜索,杜家其餘的據點也都被封了,還是沒能從中找出一點線索來。朱明為此專門向朝中提交了折子進行說明,雖然趙鋒抓獲了南陽和北狄的接頭人,但是他們知道得並不多,幸存的一名暗子也不過是交待了之前在杜府時期的多次殺人越貨的經曆,無奈之下隻能讓梅展把人給押迴大江鎮。至於那名北狄使者則被暗地裏處死了,對朱明來說,一個連自己的國家都可以坑的人是絕對不能相信的。


    就在杜府被焚的一個多月後,一個滿臉滄桑的青年出現在了河口鎮,他右臉那處明顯的凹痕特別顯眼。在坐上去神京的渡船之後,一直握成拳的雙手才漸漸放開,野獸一般的雙眼緊盯著運河。在付出了幾乎整個家族的代價之後,他終於換來了一個新的開始,雖然這個開始能不能順利進行下去還不知道,但是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想其他的事也沒有任何意義。他忽然站起身來走到船頭,此時已經快要入夜,月光下的人影更顯得煢煢孑立,神京就在眼前,一旦自己進去了,無論如何都要做出一番事業。至少,要為埋在大江鎮南城裏的那一百多口族人留下點什麽。當然了,至於這些橫死的族人到底是怎麽想的,這位年輕人就不怎麽關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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