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四房的杜磊入職上林衛的事您聽說過麽?”在杜府家主杜權的書房內,杜家的實際話事人杜政望著正在閉目養神的父親,語氣輕緩的問道。


    “杜磊?就是那個蠢笨如牛的傻大個麽?”杜權微微睜開眼睛冷笑著問了一句,對於杜政,杜權內心其實是很愧疚的。這個兒子不僅詩文出眾,而且還把家業打理得井井有條,就因為家族被南陽王厭惡,才隻能窩在這區區大江鎮做一個布匹商人。五年前推薦其入太學的事,也是他杜權一手力推,其實杜政自己曾提出過異議,但自己當時聽不進去。沒想到這件事直接導致了神京杜家和大江鎮杜家的交惡。自那件事之後,杜政就再也無心去操持家業了,索性將杜家幾百口子人和生意都交給了兒子。不料幾年過後,大江鎮杜家的產業擴大了一倍不止,不過每次看見自家兒子,杜權都有種難以出口的遺憾。


    “是的父親,杜磊在族中行六,是杜坪叔父的長子,有個妹妹還在府裏。昨日我們迴城時,在東門那碰見了。兒子後來一打聽,原來他是走了上林衛第八營校尉趙鋒的路子,入伍進了輔兵營。”


    “輔兵營?那能有個什麽出息,不過看他那個廢物樣子,怕也隻能去搬搬扛扛混口飯吃吧。”


    “父親,六弟雖然讀不進書,但憑自己的能力掙份飯吃,也算是族中的福氣了。兒子關心的是六弟居然能搭上趙鋒這條線,北進以來,這趙鋒可是上林衛中風頭出得最多的。不僅陣前殺了燕國的樊亢王昂兩個悍將,還奪迴了鎮中的大旗。前段日子居然還隨著鎮東將軍伏擊了燕軍,現在整個大江鎮都知道他是梅展的第一愛將和上林衛第一猛將。在長堤鎮做買賣的夥計也傳來消息,說朱明對他也挺器重。這次他既然幫了我們杜家一個忙,我們於情於理不能就這麽算了。兒子想了想,不如請他先吃頓飯,看能不能結交結交,您的意思呢?”


    “伯寰,這些事情你自己看著辦就行,不必來問我。這個叫趙鋒的既然入得了鎮東將軍朱明的眼,那可能真的不是泛泛之輩。我杜家在朝中軍中均無根基,現在也隻能拉下臉來跟這些低層級的武夫稱兄道弟了。隻恨王上識人不明,否則以你之才,早已位立朝堂了。”


    “父親,我們杜家已經被冷了這麽久,不在乎這一兩代人,現在隻能繼續積蓄力量了。之前兒子出錢出力重建上林衛時,就讓梅展欠了一個大人情。如今再把他的手下多拉攏一些過來,時間一長,上林衛裏就會有不少我們杜家的影子。再有大的戰事,必能讓南陽王族看到我們的功勞,隻要能入仕,那我們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好吧,那伯寰你就按你自己的意思去做吧。如今的天下已經變了,我也已經老了,杜家的未來就在你身上了。”杜權說著又把眼睛閉上了,杜政微微躬身後,也緩緩退了出去。


    就在杜權杜政父子在談論趙鋒的時候,趙鋒正和弟弟趙銳還有杜磊一起喝酒。這杜磊雖說是所謂的富家出身,但明顯可以看得出從小到大吃了不少苦。他為人挺真誠實在的,餉銀一到手就招唿趙家兄弟一起喝酒吃肉。其間他對趙鋒很是尊敬,一個勁的敬酒。三人裏麵連未行冠禮的趙銳都喝了一些。最後趙鋒向杜磊表示今後如果在上林衛中遇到什麽事都可以來找自己,而且平日有機會要勤練武藝,以後總有機會用得上的。隻要他能展現出一點能力,那麽下半年上林衛的禦前演武看能不能把他也帶上。杜磊聽完感激得連連拱手,酒足飯飽後各迴各家,杜磊也為還在杜府中養著的妹妹買了些東西。但是等他一進府門時就發現氣氛有些異樣。平時對自己不理不睬的家丁們今天居然還有點客氣,不僅幫提著根本不重的東西,還很殷勤的沒話找話扯了半天。等和妹妹玩了一會準備迴上林衛輔兵營睡大通鋪時,一名家主房中的管事過來通知自己,說是大少爺讓自己有空過去一敘。杜磊聽了更是疑惑不已,這位名義上的堂兄對族中的庶弟們那可是相當不客氣,動不動就是一頓訓斥打罵,把每個人名下的產業給剝奪得一幹二淨不說,一旦到了年齡,男丁要麽為他效力,要麽逐出府自謀生路;女眷則作為杜家聯姻的籌碼早早嫁人。今天是這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麽,還一敘,真不明白和他有什麽要敘的。


    杜政一臉微笑的看著這個自己平時怎麽看怎麽不順眼的弟弟,五大三粗不說,還一臉的蠢笨。不過可能正是因為這個,趙鋒那種武夫才覺得有親切感吧。


    “六郎,這幾天聽下人們說你入職了上林衛。本來早就想和你聊聊,無奈生意上的事情多就給耽擱了。在輔兵營裏還習慣麽?”


    “習慣。”杜磊言簡意賅的迴答道。


    “那就好那就好,有什麽需要的就跟陳管事說,你這次是由上林衛第八營的趙鋒趙校尉推薦進去的吧?是以前就相熟嗎?”杜政覺得還沒開始深聊就已經快要聊不下去了,於是直奔主題。


    “我認識趙校尉的弟弟。”


    “原來是這樣。既然趙校尉幫了我們杜家一個忙,那我這個做兄長的不能不有所表示。這樣,你替我請他到府一敘,之後大家再一起吃頓飯如何?”


    “我去問問。”杜磊實在是不想和杜政多說一句話,每次就隻幾個字的迴應。


    杜政突然感覺有點氣悶,這個混賬小子,簡直不識抬舉。再聊下去估計自己怕是要控製不住,於是隨便扯了幾句話後就把杜磊給打發走了。之後又吩咐下人這幾天關照下杜磊的妹妹。反正時間還長,隻要拿捏住他的親妹妹,還愁他不聽話麽。


    趙鋒知道杜家話事人杜政想見自己已經是幾天之後的事了。本來是沒多大興趣的,但是之前和桂充交流過的那個案子跟杜家有關,那就不如見見。而且杜磊雖然再三說想去就去,不去也行,但如果自己真的不給麵子,恐怕杜磊也不好過。於是就和杜家約好了時間,到時候專程去拜訪一下。聽杜磊說,他這個族兄隻喝大江鎮城南一家老字號的清酒。趙鋒趕過去買了兩瓶打好包後,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一臉悠哉遊哉的和杜磊一起來到了著名的杜府。


    初見杜政時趙鋒就有種強烈的排斥感,此人麵相兇狠,偏又做出一副翩翩公子的樣子。右臉有一處明顯的凹痕,不知道是被什麽利器留下的,眼神裏則流露出一種貪婪,和憨厚的杜磊相比,這個杜政完全就是另一個世界裏的人。和趙鋒的會麵看起來相當和諧,大家一起很融洽的你一杯我一杯的飲酒。杜政話也說得不少,無非就是杜家為上林衛的這次重建付出了多少多少努力,以後有啥事都可以一起商量,杜家最講義氣等等等等。


    喝完酒和杜磊一起走了一段路。杜府是城南的豪宅之一,離趙鋒家也不是太遠,而杜磊的輔兵營卻在城北,他隻能就近找個哨樓湊合一夜。按他的說法,一旦成年又不在杜府效力,那在府裏是連一張床都沒有的。路上杜磊趁著酒意跟趙鋒談了談家裏麵的事:這杜政年少時就特別能讀書,心高氣傲得很,對自己的一眾堂兄弟就沒一個瞧得上的。後來太學除名事件發生後,十八歲的杜政像受了巨大的刺激一樣,拿刀把自己的右臉給劃傷了。從此之後開始接替杜權管理家業,他心黑手狠的處死了一批家中的老人,又把生意規模擴大了不少。對杜家各房的親眷更是毫不留情,不僅通過各種手段將財產都給剝奪掉,還把人也牢牢的抓在手中。杜府上下都對他畏之如虎,前段時間杜家六房就是因為為府裏辦差時藏了點私房錢,結果被他發現後直接將自己的族叔給當眾罰跪一夜,兩間廂房還罰沒了一間。


    趙鋒一邊聽著,一邊想著剛才喝酒的細節。杜政雖然說了很多話,但大多數都是客氣話,看來現階段隻是想和自己這邊拉拉關係而已。結合他的成長經曆,怨氣是肯定有的,發泄渠道就是瘋狂的折騰自己的族人們,就從這一點來說,這廝絕對不是什麽好人。趙鋒抬頭看了看隱隱約約的月亮,突然想起杜政手撫那個清酒瓶子時的樣子,那一刹那,他笑得相當詭異,讓人感到惡寒,那個笑容,怎麽形容呢,就像一個,一個非常殘忍的變態殺人狂。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的趙鋒忽然覺得似乎這個杜家話事人也許真的和桂充說的那個案子有關係。這時街上已經空無一人,在這黑夜裏麵,不知道有多少見不得人的事情正在發生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家山北望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孝南米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孝南米酒並收藏家山北望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