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表哥揣著將近一萬塊錢和一腔豪情去深圳闖蕩的那年,我正在上海哄橋機場旁邊的某部隊服役。這是諦屬於空軍管轄的後勤部隊,部隊裏除了每天早晨起來操練一下隊列,晚上輪流站一下崗之外,其它基本沒有什麽事情,至少在我服役的那些年是這樣。這也許是我的命比較好,趕上了我們偉大而又可愛的祖國正處於改革開放的和平年代沒有什麽戰事,所以部隊裏就比較清閑。而且這家部隊的福利也是相當的不錯,在我服役的那些年,雖然不能說是過著少爺一樣的生活,但是跟我那些在農村的父老兄弟比起來,最起碼可以說是過上了富裕的日子,這樣的日子過得讓我確實很眷戀,眷戀得讓我有些沉迷。

    我原本是一個從農村出來當兵的孩子,農村兵要想在外麵混出點名堂,脫離那扛鋤犁地的農活,從此遠離“農民”那種稱謂,一個靠提幹,一個就靠轉誌願兵了。我入伍已經三年多了,按理說是服役期早就過了,到了該退伍的年齡,隻是因為我那年邁的父親在我剛入伍的那年起,就希望我能在外麵混點名堂出來,不要再迴到農村去過那麵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但是父親知道,我這個人的文化水平很有限,現在轉幹大多是從軍校畢業的,我文化水平低,考軍校是指望不上了,除非你能像徐洪剛那樣碰上幾個歹徒,跟他們搏鬥去立下個什麽功勞,然後再由部隊推薦去上軍校,這樣也能轉上幹的。可是立功這種事情不是想立就能立的,它得有機會,沒有機會你再怎麽想都是空的,所以轉幹這條路對我來說就沒有必要去考慮了,唯一的出路就隻有靠能轉上誌願兵。於是父親就三番五次地慫恿我跟部隊領導搞好關係,父親說現在做什麽事情上麵得有人,要不然你累死累活都是空的。父親的目的就是希望部隊的領導讓我在部隊多呆幾年,在他看來,這多呆幾年就多了一份轉誌願兵的本錢,轉上誌願兵就有了光宗耀祖的機會了。

    所以這些年來我都一直遵循老父親的教誨,千方百計去討好、巴結各級領導,每次探親歸隊時,那些大包小包送給他們的貢品總是扛得我雙肩紅腫要十天半個月才能消退。這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在我義務服役期滿一年後讓我轉上了誌願兵,於是,我繼續穿著這套橄欖綠,擔負著保家衛國的神聖使命,也算了卻父親心裏的一番夙願。

    父親有四姊妹,他最小,上麵有三個姐姐。我的爺爺在我父親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是我奶奶獨自一個人將他們四姊妹辛苦地拉扯大,然而,父親的大姐和三姐沒到中年又過早地離世了。說起她們的死,年暮的奶奶總是跟我們嘮叨說是被鬼尋去的。大致經過是這樣的:在我們家對麵住著一戶人家,早年因為一件我們今天看來似乎十分渺小的事情跟我們家結下了仇,等那家主人去世時都還不肯原諒我們家的人,下到陰間後,總想尋找機會來破壞我們家的大團圓。奶奶每說起這段過程時總是說得很恐怖,好像她是親眼看見了鬼把她的兩個女兒拖入陰間似的。

    奶奶說那是很多年前一個冬天的黃昏,天色陰鬱低沉,這天恰好是個什麽節氣,因鄉下人很講究象立春、冬至之類的節氣,因此遠嫁在外的三位姑媽都迴來了,天氣在這天也格外寒冷,奶奶和三位姑媽都圍坐在堂屋裏的火盆邊烤火,一邊聊著家常。那時父親還隻有十二三歲,整天就孩子氣的顯得不安分,這個時候他正在門外的操場跟他的那些夥伴玩著那種鄉下孩子愛玩的叫做“抽陀螺”的遊戲。突然他聽見從堂屋裏傳來大姑媽的一聲驚叫,父親趕緊撇下夥伴跑到堂屋裏,見奶奶和三位姑媽都朝著門外看,尤其是大姑媽,她像中了邪一樣的沉著臉。父親走過去,“姐,你怎麽啦?”父親這時像很懂事的樣子問大姑媽。“我……我剛才看見對麵的那個死人子走過去了。”大姑媽結結巴巴囁嚅著,樣子很可怕。

    父親聽大姑媽這麽一說,忙走到堂屋門口去,他並沒有看見什麽人影,但他卻看見了幾點鮮紅的血跡,“這裏有血。”父親很驚訝地指著地上大聲說。坐在屋裏的奶奶和三位姑媽聽了父親的叫嚷,魚貫般地衝出屋,她們同時還發現了門邊的那個木格子窗戶上,奶奶剛糊上不久的那些擋風的草紙上出現了很多點大小不一的鮮紅血跡,而且是一路從窗戶撒下,一直滴到門外的陰溝裏,可是這時也沒見什麽人或牲畜受傷有出血的跡象,奶奶心裏馬上明白了這是對門那戶人家的死鬼在做怪,於是當天晚上,奶奶請了一位聽說很有名氣的巫婆來家裏弄了很久的法事,還殺了一隻老母雞,燒了好多的紙錢,帶著三位姑媽和父親一起祭拜了很久锝陰靈,盡管這樣,對門那戶人家的那個死鬼卻並沒有放過我們家裏的人,幾天以後,大姑媽就得了一種說不出名堂的怪病,生了這種病,她是吃也不能吃,睡也不能睡,被活活地折磨了一個月後,形如槁木地離開了人世。大姑媽死後,似乎不甘心家裏得罪人的因果讓她一個人來得到報應,於是,她就來到陽世,想拖著她的兩個妹妹到陰間去陪伴她,幸虧二姑媽的“陽火”高沒有讓她得逞,而可憐的三姑媽,終於讓她的大姐找去了。

    這位“陽火”高的二姑媽,就是我這篇小說主人公小表哥的母親。

    小表哥命好。小表哥是城裏人。在他沒有降生,還在他母親子宮裏幾個月大的時候就跟隨我的二姑媽將戶口從農村遷入了城市,過上了那個時候鄉下人所羨慕的吃國家糧的生活,然而,我的小表哥卻沒有珍惜他這不費吹灰之力得來的好命運,而是無情地將它踐踏了,這在我看來是件非常不應該的事。

    小表哥很喜歡一種叫做“梭哈”的撲克牌遊戲,這是一種似乎在全世界都很流行的博遊戲英文名叫“showhand”。凡是參加這種遊戲的人,每個人發五張牌,先發兩張,一張是底牌,是別家看不到的,另一張是明牌,由最大的一家叫價,其他的願跟就跟,不願跟的就派司,也就是放棄。每發一張牌就叫價一次,五張牌發完,到後就來比牌,牌大的就算贏。這既是一種賭智慧和觀察力的遊戲,就是賭命的一種遊戲。小表哥在讀中學的時候就迷戀它了。那時的小表哥是在他們那個城市一所叫做第六中學的學校裏讀書,關於學習上的一些事情他差不多早就忘記了,惟獨這種叫“梭哈”的賭博遊戲他至今還記憶猶新。那時的小表哥甚至有時在上課的時候老師在講台上麵講課,他和同學就伏在課桌下麵玩這種遊戲。

    那個時候隻是覺得好玩,刺激,並沒有從中理會出關於人生的一些道理,現在長大了,盡管對人生的一些內涵的東西還沒有十分理解透,但多少還是知道關於人生艱難的一些道理,他覺得做人猶如一場賭博,有的人賭贏了,賭贏了就會興奮,就會得意忘形,而有許多的人在人生這場賭博中賭輸,賭輸了就會頹廢,就會懊喪,就會滋生出很多的歹事。

    我的二姑媽一生生養了四個孩子,她十九歲生我的大表姐,頭三個孩子都是相隔三年降臨在這個人世,可是到生養小表哥時卻相隔近十年,直到她三十四歲才生他,為什麽要相隔這近十年?我曾從父親的嘴裏多少知道一些原因,這是二姑媽與二姑父之間存在的一些矛盾所引起的原因,,在這裏我不想過多去敘說什麽,然而有一件事我得說一下,那就是二姑媽在分娩小表哥的時候母子倆都曾經昏死過去,幸虧那個時候二姑父是他們那個城市某個造反派的小頭目,他指令醫生用了最好最昂貴的進口藥水才將母子倆救活過來,也許正是這個原因,有人就斷言說這個孩子長大以後也是一個磨爹磨娘的種。

    從小表哥這些年成長歲月中的表現,仿佛應驗了這個人的斷言,無論是少年時期的讀書階段或是參加工作以後,小表哥給他的父母所帶來的傷害,可以讓我寫下很多個故事,但在這篇作品裏我不想添過多的累贅,隻想說說小表哥二十五歲那一年所發生的這段故事,這是二十五歲的小表哥的意識形態、悲歡愛欲形成了一種模糊的意念,他異想天開地想著到外麵的世界去闖一番天地的都市生活理想促使他離家出走,由此開始了一場南方都市叢林的冒險生涯,這原本就是一個灰色的夢魘,一個讓人感到毫無希望的生命曆程,一段暗淡得失去塵世間所有色彩的青春過程。

    在我寫這篇小說的時候,離發生的這件事已經是好些年了,我不知道該怎樣去展開這個故事,當我重新想起這件事情的時候,我的心靈都會有一種強烈的觸動,這樣的一件事情,對我那二姑媽,對於我二姑媽的整個家庭,仿佛是心中永遠的痛。

    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一連下了好幾場大雪,雪落在地上足有十多厘米厚,腳踩上去足可以埋到腳踝。當這年的最後一場雪即將要融化的時候,我那曾經那麽豪情萬丈的小表哥不知道飄落到世界的哪一個角落裏去了。

    好些年前也是這樣一個冬天,那個二十五歲的小表哥帶著將近一萬塊錢離家出走了南方那座城市。原本這一萬塊錢是家裏借來給二表哥開的一間副食店進年貨用的,這讓小表哥將錢騙了出來。他說他們單位正在給南方某糕點廠代銷一批餅幹,他想幫忙到單位去進一些貨來,因為他是內部職工,單位肯定會在價格上給予優惠的。他這樣說時家裏的人就毫不猶豫地同意他的建議。其實,按小表哥當時的想法,是想拿家裏的這一萬塊錢去單位騙出五六萬塊錢的貨,再將這些貨以廠價銷出去,然後再帶著這筆銷售款出走的,誰知單位這管事的比小表哥還精明,他預感到會有什麽事情要發生,所以就沒有讓小表哥計劃得逞,於是小表哥就隻有帶著這將近一萬塊錢毅然地、義無返顧的離家出走了。

    那是那個祁寒冬季裏最寒冷的一個下午,小表哥揣著家裏給的一萬塊錢,帶著二表哥的小舅子來到單位去進貨,他找到單位那位管事的,那位管事的姓肖,小表哥一臉堆滿諂笑地對肖經理說了他的意思,他心裏十分地希望肖經理能讓他的計劃實現,“肖老板,你讓我賒下這些貨,我一賣完就付錢給你,保證一個月之內就把錢給你付清。”小表哥一再對肖老板許諾說不出一個月將剩下的貨款付清,還對肖老板說如果答應了他的要求,他將許肖老板五千塊錢的好處費,正因為這樣,肖經理看出了他的計謀,他就硬要小表哥現款進貨,有多少錢就進多少貨,這就讓一心隻打歪頭主意的小表哥計劃失敗了,小表哥也就隻好現款現貨地進了幾百塊錢的東西,然後他就去叫了一輛人力三輪車拖著這幾百塊錢的東西運迴家。這個時候小表哥由於沒有騙出單位的那批貨物,心裏一直很不舒服,他開始思考是走還是不走的事,誰知道在三輪車運貨的過程中發生了一件在小表哥看來是很嚴重失誤的事,讓他的心情一下子變得更加混亂了,於是小表哥趕緊找了個借口離開了跟他一起去進貨的二表哥的小舅子,跑去找打算與他一起離家出走的那個叫長子的朋友。

    小表哥跟長子的關係,用小表哥自己的話來說是屬於那種真正的“死鐵”朋友,他們真可謂是無話不說,小表哥說長子有一次連怎樣跟他的女朋友做愛的細細節節都跟他講得很清楚,甚至於長子還把他女朋友在他過生日的那天兩人做愛時對他用口進行性愛的行為,好象是以此來對長子表示慰勞的隱私都跟小表哥講過,小表哥認為和長子出去闖一番事業,算是找對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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