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衡達早上開門,門隙邊緣安靜地落下了一隻信封。


    他心一凜,瞪著那隻信封,卻遲遲沒法彎下身去撿。


    想了一夜,決定要她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不敢保證他真的有法子承諾更親密的關係,但他可以試著在兩人之間多放些情感。


    即便他極力否認,可他就是改變不了一個事實——他真的相信她和其他女人不同。


    畢衡達慢慢地彎下身,撿起信封。


    裏頭擺著一封辭呈。辭呈上夾著一張便條紙,用端正的字跡寫著——


    讓我不負責任一次吧!


    ——高秘書


    畢衡達手裏的信封和辭呈落到地上,驚惶無預警地捕捉住他的心髒。


    他慌亂地衝到31b,打開了門。


    「高敏君!」


    他放聲大喊。


    屋內除了他大喊的迴音之外,完全沒有任何聲音。


    他走到主臥室,房間內飄著淡淡的柑橘香氣。


    她的化妝台上,壓著一張清單,條列式地告訴他珠寶收在哪裏、房子所有權狀、車鑰匙、行照放在哪裏,完全是高秘書式的能幹俐落。


    畢衡達把那張清單揉成一團,他抓起手機,拚命地撥打著她的號碼。


    鈐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手機沒有人接。


    畢衡達扯鬆了領帶,用力地大口唿吸著。


    她連一點時間都不願意留給他啊!


    畢衡達躺上她的枕間,茫然地看著天花板。


    他以為她是有責任感的人,至少不會貿然丟下公事,說走就走。


    他以為她應該還對他殘存一絲希望。


    他以為她不會這麽快離開的。


    他到底傷她有多重啊……


    畢衡達用手覆住眼睛,腦子裏一幕幕地閃過她對他的好。他的日常生活裏,竟沒有一刻沒有她的影子啊。


    她說對了,他一直知道她對他有好感,他也知道自己在利用她對他的愛,但他不介意。他一直認為在情愛裏認真的那一方是吃虧的,所以他隻願意用物質的優勢來換取她默默的付出。


    畢衡達想著想著,想到全身力氣盡失,隻剩下力氣撥了電話到辦公室裏找高敏君。總是一絲希望吧!


    電話接通了,常秘書說,高敏君沒有來,手機也沒人接。


    而他,在接任執董的兩年以來,第一次替自己請了半天病假。


    他現在沒有力氣撐起這副行屍走肉的軀殼,到辦公室裏和那些數目字奮戰。


    手機從他的手裏滑落到地麵上,他翻了個身,將臉埋入她的枕頭裏。


    粗重的喘息在他喉間低嚎著,他的大掌抵住抽痛的胸口。


    心,很痛。


    不是那種椎心刺骨的痛,而是那種空虛到讓人隻想呐喊的難受。


    「啊——」


    畢衡達用枕頭搗住臉麵,失控地放聲大吼了起來。


    他的叫聲壓碎在枕間,悲痛得很壓抑,壓抑地讓他很悲痛。


    生平第一次,他開始感覺到害怕。


    害怕他真的失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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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盡管畢衡達並不想麵對事實,但高敏君確實是消失在他的生命裏了。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四五六天,她過了半個月都沒來上班。人事部因此發布了她因曠職過久,而自動退職的公告……


    畢衡達曾試探性地打電話到她老家,她的家人說她在台北上班。


    他不敢再驚動什麽,隻能繼續過他的日子。


    他不知道辦公室正沸沸揚揚地傳說著,執董辦公室的溫度每天都是零下十度。


    他盡可能地不讓情緒影響到他的工作,但他卻看所有的事情不順眼!


    因為咖啡不是她送的,送來的時間總是不對時。常秘書跟他說話時,插入話的空檔,也老是抓得不準。


    畢衡達終於發現他之前可以公私分明的原因,全都是因為高敏君。


    然則,現實生活就是,他是個三十多歲的成年人,身邊少了她,他還是可以一個人吃飯、上班、過日子。


    隻是,當他坐在餐廳裏拿著菜單點菜,他會試圖去迴想她喜歡吃什麽菜色——他發現自己是混蛋,因為他不知道。


    隻是,當他在客廳看書時,想起她偶爾也坐在他身邊,靜靜看書的樣子——他發現自己是混蛋,因為他從沒對她雙手奉上的熱茶,說上一句「謝謝」。


    他把她當成空氣一樣的存在。他不知道她喜歡的顏色、音樂、電影,他的不用心,簡直到了一種讓人發指的地步。


    他打過電話,約了前伴侶吃飯。可那女人太吵,妝太濃,讓他懷念起高敏君的自然清淨。


    他再打電話,約了一個對他有好感的女經理暍酒。可她太沒意思,整個晚上都在談公司的金融弊案,聲音硬邦邦的。於是,他想起高敏君春風般的嗓音。


    這個夜晚,在高敏君離開的第二十一天,畢衡達放棄了要找人陪伴的念頭——反正,他找任何人,也隻是讓他更想她而已。


    他一個人待在家,暍掉四瓶紅酒,襯衫已脫到隻剩下一顆扣子。


    他皺著眉,覺得屋內太安靜了。


    打開電視,連續劇裏的女主角正在對男主角說:「生日快樂。」


    他把臉埋入雙掌之間,頹下肩,崩潰了。


    她是唯一記得他的生日,卻不特意張揚的人。她總是把她對他的愛,表現在行動之中!


    畢衡達全身無法自製地發著抖,鼻尖吐出的熱氣漫在掌間,弄霧了視線。


    他和弟弟不同,弟弟是一見鍾情的代表者。他則是需要習慣了、經過觀察之後,才有法子動情。


    他習慣高敏君了,動情了,愛上了,也同時失去了。


    因為他不想改變,隻自私地想要她陪在他身邊。


    鈴鈴……


    畢衡達在地板上翻了個身,像豹攻擊獵物般地攫住桌上的手機。


    是不是高敏君打來的?


    「喂!」他對著手機大吼出聲。


    鈴鈴……


    「該死的!」他怒不可抑地把手機扔迴沙發裏,因為根本不是手機響,而是對講機在響。


    畢衡達板著臉,按下通訊視聽鈕。


    「哥,開門,我有事找你。」畢雅夫大吼出聲。


    「什麽事?」


    「高敏君把我的小貓帶走了!」通話螢幕裏露出畢雅夫染了倦意的俊容。


    「你說什麽?」


    畢衡達驀地抓住對講機,眼裏冒出火焰。


    「我說高敏君和我的小貓一起不見了!」


    「你給我上來說清楚!」畢衡達按下了指令,讓警衛放人進來。


    畢衡達衝出大門,在畢雅夫走出電梯門的那一刻,就扯住了他的衣領,狠狠地把他往前拽。


    「你搞什麽!放手!」畢雅夫皺著眉頭,大掌和哥哥的野蠻角力著。


    「你是說——她失蹤的這半個月都和你在一起?」畢衡達銳眸一眯,白牙狺狺地像要撕裂人般地閃著銀光。


    「不要衝動,我和她沒有任何關係。那天早上,我帶著小貓到魚市場去買魚,車子開過你家大門。正巧看到高敏君,一臉哀淒地走出大樓。」畢雅夫指責地瞪了大哥一眼。「沒想到你們同居一年了,你居然還遮蓋得這麽密不通風。」


    「她不可能會跟你迴家。」畢衡達雙臂交叉在胸前,懷疑地看著他。


    「她正巧和我們家小貓很聊得來。」


    「不要開口閉口就是你的小貓。高敏君在哪裏?」人怎麽跟貓聊天!


    「我比你還想知道!她帶走了我的小貓。」


    「你什麽時候開始對女人之外的動物感興趣了……」畢衡達的話突然打停,他直截了當地問道:「你的貓是女人?」


    「對。」畢雅夫抿了下唇角,沒有笑意的冷硬臉龐,看起來和畢衡達驚人地相像。


    畢衡達瞪他一眼,率先走入屋內。


    知道高敏君不是單獨和他同居,讓他鬆了一大口氣。


    他不是不放心畢雅夫,而是女人太容易愛上畢雅夫這種不羈的男人。


    他知道高敏君不是那種容易動搖的個性,但她現在很脆弱,誰又能保證什麽呢?


    「你為什麽沒告訴我她在你那裏?」畢衡達問。


    「高敏君要我發毒誓不能說。」


    「那你來我這裏做什麽?我連高敏君待在你那裏,我都不知情了,怎麽可能知道高敏君把你的貓帶到哪去了!」畢衡達皺著眉,不客氣地說道。


    「好吧!我實話實說吧,我隻是想找個人同病相憐而已。」畢雅夫雙手一攤,老實地說道。


    畢衡達拿了新酒杯,遞了瓶紅酒到畢雅夫麵前。


    「你女人常去的地方你都找過了嗎?」畢衡達打量著老弟失魂落魄的樣子,倒是對那位『小貓』有點好奇了。


    「連個人影都沒看見。」畢雅夫在連喝了三杯紅酒之後,才又開始說話。


    畢衡達握緊了酒杯,忍不住嘎聲問道:「高敏君還好嗎?」


    他沒有勇氣打電話給她——反正,就算他打了,她也不會接吧。


    「剛到我家的前幾天,行動遲緩。小貓喂她,她就吃;小貓如果忘了煮飯,她也就忘了吃。多數時候,小貓放音樂,她就抱著書發呆。不過,你決定要找她了?你可以給她真正想要的感情了嗎?」


    「我不確定,所以我要找她迴來確定。」如果他找得到她的話。


    「你的高敏君開始找工作了,她會重現江湖的。可是,我的小貓就可怕了,她可以一天到晚吃泡麵,吃到營養不良為止,才會去找工作。」畢雅夫歎了口氣,繼續暍悶酒。


    「高敏君要找什麽工作?」


    畢雅夫哀怨地看了老哥一眼,悲慘地發現老哥並不想聽他發牢騷。不過,老哥的心情,他很了解啦。


    「應該是找那種中小型企業的秘書吧。你們這種大集團,人事流來傳去,她被同業認出來,或者被你找到的機會很高。」畢雅夫說。


    「她的能力在中小型企業擔任經理都遊刀有餘。」畢衡達喃喃自語地說道,腦子裏的混沌卻像撥雲見日般地開闊了起來。


    他有自信,隻要她開始遞履曆表,他就有法子找到她。


    能夠再度見麵,就多一次嚐試的機會。交往一年多的感情,如果連他都有那麽多迴憶的話,她不可能毫不留戀。


    畢衡達的唇角微揚,將紅酒一飲而盡時,腦中也已經有了初步計劃了。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倆上次暍醉,是你十八歲生日那天。」畢雅夫幫老哥倒紅酒,開始對兩兄弟同時失神的狀況感到好笑。「你隔天就搬出家裏了,你不知道我那時失去了說話對象,有多旁徨無助。」


    「你怎麽會受到影響?我記得你那時候正和一個女大學生打得火熱。」畢衡達不能置信地看著這個身邊永遠有女人圍繞的情場浪子。


    「因為除了你之外,沒人願意無怨無求地理會我的苦悶。那些女人為了得到我,至少願意專心地聆聽。」畢雅夫冷笑一聲,神態竟和畢衡達一樣地譏誚。


    畢衡達停住了所有動作,看著弟弟唇邊的苦笑。


    「見鬼了,我們是怎麽樣的一個家庭啊!」畢衡達低吼一聲,拚命似地暍起酒來。


    「美麗的母親自私又愛抱怨,有錢的父親漠不關心。我看我也別接手家族飯店了,乾脆拿我們的故事來寫小說,或是演場電視劇好了。」畢雅夫拿著酒杯,放聲說道。


    唉!


    兩兄弟互看了一眼,各自繼續暍起苦悶的酒。


    畢衡達喝累了,倒在地板上睡著了,他睡得頗沈,因為有信心即將找到高敏君的下落。


    畢雅夫也睡著了,不過他睡得並不好,因為他明天還要出發去找他那隻可能從此消失無蹤的小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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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後的一個晚上,畢衡達爬上六樓公寓,瞪著那扇不鏽鋼鐵門。


    他的唿吸並未因為爬了六層樓而微喘,他的粗重喘息純粹是因為——


    他找到高敏君了!


    畢衡達將額頭靠在門板上,深唿吸了好幾次以調整自己的心情。


    他伸出冰冷的手壓住門鈴。


    「誰?」高敏君的聲音遲疑地從門內傳出,


    畢衡達握緊拳頭,知道她就在門內的欣喜,讓他幾乎驚跳起來。


    「開門。」他壓低聲音,盡可能不讓情緒失控。


    門內一片靜謐。


    「開門!」急切不安的心讓他踢了下門,想著要快點見到她。


    「我不想開門。」


    她的拒絕透過門板,甩了他一耳光。


    「我去叫鎖匠。」他嘎聲說道,慣性的驕傲讓他不知道如何開口向她低頭。


    「你沒有資格去叫鎖匠,你不是我的誰。」


    他和她生活了一年,她居然說得出口——他不是她的誰!


    一股怒焰鑽人心窩裏,燒得他雙眸發亮。


    「我會讓鎖匠幫我開門的。」他威脅道。


    「你不會浪費時間去找鎖匠的。」


    哈哈哈……


    隔著門,畢衡達聽見了她那比哭聲還讓人心碎的輕笑聲,他後悔地想甩自己一巴掌。


    他有什麽資格對她憤怒?在她和他同居的那一年裏,他又真的把她當成他的誰了嗎?


    倚著牆壁,畢衡達粗喘著氣,難堪地看著水泥地板。


    接下來該怎麽辦?


    要他乞求她開門,求她給他一個機會嗎?畢衡達頸間的青筋怒債而出,幾番張口欲言,卻無論如何都開不了口。


    「你要挽迴,就不該讓你的自尊擋了路。」他無聲地對自己說道。


    畢衡達筆直走到門口,雙眼直勾勾地看向屋內。


    對他來說,隻有錯誤的策略,沒有達不到的成果。


    「鎖匠來了。」他說。


    「你怎麽敢真的去找鎖匠——」高敏君的聲音還沒落地,門就由內被推開了


    他看到了她!


    她穿著浴泡,麵白如雪地站在門邊,像一抹遊魂。


    畢衡達必須用盡全身力氣,才有法子斂去他所有的表情,不衝上前將她狠狠拽入懷裏。


    看著她像閃躲毒蛇猛獸般地逃迴屋內,他立刻上前,尾隨而入。


    「你鬧夠了吧。」言畢,他一愣。


    他不是要她迴去嗎?怎麽說出口的話,盡是這種指責語氣呢?


    她驚恐傷心的表情,讓他自責得想甩自己一巴掌啊!


    畢衡達抿緊唇,全然不知道他心底的焦急,讓他原本冷峭的臉孔顯得更加嚴厲


    了。


    「請你出去。」高敏君仍然在後退著。


    畢衡達搖頭,步步逼近著她,直到將她逼入了角落裏。


    「出去——」高敏君的心在動搖,所以根本不敢往他看上一眼。


    畢衡達凝望著她,他伸出手掌抵在她的臉龐邊,她感覺到他的手在顫抖,他甚至連唿吸都在顫抖。


    「我要你迴來。」他俯低臉龐,忘情地低語道。


    感覺她身子倏地緊繃了起來,他不敢看她的迴應,也不給她任何拒絕的機會,他一意孤行地吻住了她的唇。


    才接觸她微涼的唇舌,他便情不自禁地加深了吻。


    不是沒察覺到她的抗拒,可他不許她再逃脫了。


    他扣緊她的後頸,火熱的唇舌探索著她柔軟的香津,小心翼翼地珍惜著她每一聲嬌喘,在曾經失去她之後,他已經懂得要珍惜她與他之間的契合。


    他在她唇問嚐到了鹹鹹的淚水,他放輕了力道,盡可能地想把他的內疚與不舍全都滲入這個深吻之間。


    當她的手臂勾住他的頸子時,他以為自己的心會高興到跳出來。


    激情的吻與他的手一同滑下她的唇邊,鬆開了她的浴袍,沿著她水嫩的肩頸,流連至她柔軟的胸口。


    她的浴袍緩緩地落在地上,冷空氣滑上她的肌膚,讓她驀地打了個冷顫。


    高敏君一迴神,立刻伸手推開了他。


    「你走——你走、你走!」她彎下身,拾起睡袍,緊緊地裹住自己。


    她的雙頰飛紅似火,她懊惱地想去撞壁,她氣憤到忘了提醒自己不要看他。


    她抬頭瞪他——


    「我想你。」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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