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初升,宏偉的燕國皇城沐浴在橘色陽光下,和著早朝洪亮悠遠的鍾聲,顯得莊嚴而肅穆。

    金鑾大殿中,摸黑起早的文武百官剛行完跪禮,手持拂塵的殿前官已經拉長了嗓子開始宣讀皇帝的旨意:有本啟奏,無本退朝!

    殿前官的話音剛落,位於左邊隊列最前方,一身耀眼朝服的上官允便往前站了一步,“臣,有事啟奏。”

    頭戴雙龍金冠的年輕皇帝似乎頓了下,被掩在珠簾後的模樣看不真切,聲音倒是頗為清晰明朗,“愛卿請講。”

    “啟稟皇上。”上官允舉高手中玉笏,沉聲道,“冀州、徽州兩地常年有水匪為患,沿海百姓多飽受流離失所之苦,故臣懇請皇上立刻下令,撥款救萬民於水火並允許加強當地海防,以期盡快剿滅水匪,還百姓一個安居樂業。”

    “哦?”龍椅上的年輕君王沉吟了下,目光在下方的文武百官裏來迴巡視一圈,立刻又有好幾個人不約而同的站了出來,屈膝下跪並齊聲高唿,“臣等懇請皇上下令,撥款救災,剿滅水匪!”

    “既然如此,那就如愛卿所言,先撥款……”

    “皇上!”皇帝的話還沒說完,斜地裏突地插進來一把中氣十足的聲音,“臣也有本參奏。”

    “襄陽皇叔請講。”

    年輕君王似乎早就料到了會有此種情況發生,臉上非但沒有被貿然打斷的不悅,反倒隱隱帶了些笑意。

    “皇上,臣以為上官大人小題大做了。”

    一直站在右排最前方位置,和上官允同樣並列第一的襄陽王,方麵大耳,赤紅臉膛,雖已年過六十,卻依舊聲如洪鍾,神采奕奕未見半點老弱模樣。

    轉頭看一眼斂眉不語的上官允,襄陽王上前兩步,刻意對著他道,“上官大人,所謂的江南水匪隻是小打小鬧的市井小民,未成氣候並不足為懼,相信再過一段時間,當地駐兵就能將其完美解決。撥款這等大事,自然是好剛要用在刀刃上。”

    “王爺說的對,好鋼自然是要用到刀刃上。”上官允微微抬了抬眼皮,冷靜的反駁迴去,“但下官想請教王爺,‘國以民為重’,不知王爺覺得這句話如何?”

    “上官大人真是了解本王。”襄陽王挑了挑長眉,並沒有被上官允激到,隻是撚須笑了笑,“若非國以民為重,本王也不會說上官大人你小題大做了。”

    “哦?”年輕君王似乎讓兩人的對話引起了興趣,不等上官允迴應便搶過話題,“不知襄陽皇叔何出此言?”

    “迴稟皇上。”襄陽王斂了笑容,恭敬的朝當今天子行了個禮,才道,“臣以為,撥款援助沿海剿匪的事可暫時緩一緩。如今正當國庫空虛,若將銀錢都用於未成氣候的海防,那鎮守邊關的將士又當如何?軍餉已有兩季未發放,再拖延下去,臣恐眾將士……”

    話說到這裏便停住了,襄陽王聰明的留了個話尾未將事情說絕,但話裏話外卻都是同一個意思,總結起來就是:親愛的侄子,敬愛的老板,工資是不能拖的,別的都是小事暫時放一邊,工資該發的趕緊給人家發迴去,免得官逼民反人家一怒起來把你龍椅都給掀沒了,到時候你哭都沒地兒哭去。

    而且若是有人造反,戰事一起,遭殃的還是黎民百姓——這也是為什麽他會覺得上官允小題大做的原因——兩個州的百姓遭殃跟全國的百姓一起遭殃,孰輕孰重總分得清吧?

    “這……”

    被襄陽王這麽一提醒,龍椅上的那位才想起來確實有這麽一迴事,稍一琢磨,臉色立刻就變的有點不大好看了:現在他這個皇帝手下的將士少說也有百十來萬,兩個季度的餉銀疊加起來,特麽的都能繞皇城一圈了!

    若是國庫充足也就算了,他還能不當一迴事,偏偏先皇在位的時候兩河流域水患頻繁,天天救難賑災什麽的早就掏空了國庫。好不容易水患稍稍平定了吧,先皇又因為過度勞累駕鶴歸了西,而他這個新上任的皇帝為了博個好名聲賺個體恤萬民的形象自然也得跟隨祖宗的腳步,大筆一揮給百姓來個免稅x年的好福利,故而到現在國庫裏的銀子沒能收迴來不說,連帶能興國安邦的軍餉也發不出了。

    真是讓人憂桑的窘迫啊!

    “皇上,臣以為軍餉要發,撥款賑災也不能緩。”

    身為朝廷中人,極少有人會不知道餉糧對軍事安防的重要性,上官允自然也清楚其中的規則和門道。

    但即使看出了皇帝的為難,他卻不想為這件事讓步,稍微想了下,便提出了個折中的法子,“如今臣有一計,不知皇上是否采納?”

    危急時刻有人幫你出主意脫困,不聽那才真叫一個傻了。

    有鑒於此,年輕的皇帝幾乎是反射性的脫口而出,“愛卿有何高招,速速道來!”

    “迴皇上。”上官允臉上依舊是那副淡漠的神情,冷靜的分析道,“先前兩河流域決堤多次,致災民無數,百姓流離失所,實乃多事之秋,戶部緊急調派銀兩籌集糧食賑濟災民,這才導致國庫空虛。但軍餉派發亦迫在眉睫,依臣之見,皇上或可降旨,將軍餉暫且折換成糧食,等國庫充盈之後再行白銀派發之策。”說到這裏,上官允頓了下,又補充了一句:“軍中不乏兩河人士,想必一定能夠了解先皇及皇上的愛民之心。”

    襄陽王對此嗤之以鼻,“既是如此,那同理可鑒,援助沿海災民自然也能先用糧食頂上,不見得就一定要用白銀吧?上官大人,你說呢?”

    “微臣隻是提出個建議而已,至於結果如何,還得皇上定奪。”上官允輕巧的打了個太極,不緊不慢的將問題推給廟堂上的最高決策者。

    臉上卻是隱隱帶了笑意,讓原本就完美的五官更加出彩,映襯得整個人越發溫文爾雅。

    “襄陽皇叔與愛卿所言都不無道理。”

    被點名了的年輕皇帝略微沉吟了下,想了想,隨將目光投向襄陽王身後,看著那狀似百無聊賴的打著嗬欠的人,眼角抽了抽,卻還是期待的問了一句,“常寧皇叔,你覺得呢?”

    沒有迴應。

    打完嗬欠的某王爺繼續百無聊賴的把玩起自己的袖子,似乎裏頭裝了什麽有趣的東西一樣,翻來覆去看得不亦樂乎。

    四周的文武百官都不約而同屏住了氣息,捏冷汗的等著看好戲的,都在想著不知道什麽時候上頭那位會突然大發雷霆,然後一道聖旨下將常寧王爺打成庶民流落街頭。

    可惜出乎眾人意料之外,他們的頂頭上司,那位新上任的皇帝似乎對常寧王分外容忍,即使見他儀表不整行為不恭卻也沒有半點怒意,隻是稍稍拉高嗓門又喊了一句:“常寧皇叔!”

    “嗯?”一直都在神遊太虛的江封昊冷不丁被點名,剛抬起頭就見坐在龍椅上的自家侄子以及左右兩邊的兄弟同僚都在用一副‘你這是在找死’的憐憫表情看著他,不由挑了挑眉,懶洋洋的迴了一句,“皇上你剛才問臣什麽來著?”

    “大逆不道,藐視天威,作死啊!”

    這是一眾大臣內心裏最直白的反應。

    就連龍椅上的九五至尊都讓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皇叔給深深打敗了,不得不簡短的將上官允以及襄陽王的提議都給他重新說了一遍。

    “說來說去不都是一件事嗎?”江封昊伸手抓了抓下巴,依舊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半眯著眼看起來似乎相當無聊,“軍餉要發,剿匪的銀子要出,百姓的性命自然也要顧——國庫空虛並不是問題,我大燕富商巨賈多的是,皇上你一道聖旨下去,還怕有錢的不肯出錢?能湊得了發軍餉和剿匪的銀子自然最好,湊不到的話就按上官大人的方法,先將軍餉折算成糧食,再許諾等國庫充盈之後以高價迴收,省下的銀子便可先撥出一半援助災民剿滅水匪,這樣不就行了。”

    真不知道有什麽好爭的,全都是吃飽了撐著沒事幹。

    襄陽王沉默,上官允也沉默,群臣都跟著沉默了。

    倒是龍椅上的皇帝雙眼一亮,硬生生忍住擊掌的衝動,咳嗽了兩聲才控製住情緒,朗聲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來人啊,筆墨伺候!”

    “慢著!”襄陽王終於看不下去了,“皇上,你確定真的要下聖旨?”

    皇帝頓了下,“有何不可?”

    上官允默默的上前接過襄陽王的棒子,給菜鳥皇帝科普,“皇上,您登基那天才頒令大赦天下免稅三年,現在若是下旨要求富商巨賈捐錢……恐怕不妥。”而且是很不妥。

    那些有錢人又不是腦子有問題,能讓你三兩句話就心甘情願的掏出大把銀子做善事——別說還是給皇帝撐麵子用的,他們自己說不定連個臉都沒得露。

    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情誰願意幹?

    “愛卿所言極是!”

    皇帝一怔,繼而開始各種擦冷汗:阿彌陀佛,險些就壞了自個勤政愛民的好形象了!

    “諸位愛卿有何見解?”

    現在聖旨是絕對不能發出去了,那籌錢的事要怎麽辦?

    “這還不容易,找個人代表朝廷去跟那些人周旋,就說是做善事募捐留名不就成了?”江封昊站沒站相,雙手環胸繼續出著餿主意。

    襄陽王哼了一聲,不無鄙夷的說道,“說的輕巧!朝中這麽多人,到底派誰去募捐還是個大問題呢。”

    按照以往的經驗,就算再有錢的富商也沒理由會為了不相幹的事情出錢出力,即使有聖旨壓著,也不妨礙人家找各種理由推拒了或者隻出預期中五分之一不到的銀子。

    同樣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幹得好了確實能加官進爵,但若是做不好,那名聲可就臭了,任誰都不願意去冒這個險。

    一針見血!這事確實沒那麽容易辦。

    想到這裏,新上任的菜鳥皇帝又開始各種發愁了,“常寧皇叔……”

    “皇上,臣最近身體有點不舒服,禦醫說臣不能出遠門不能多言更不能見生人麵,臣正想向皇上告假幾天迴家休養。”不等皇帝開口,江封昊就搶先臉不紅氣不喘的扯了一大段,決定裝死裝到底,“還望皇上恩準。”

    聽到這話,就連一向沉穩的上官允都忍不住嗆咳了兩聲,襄陽王則是腦門爆青筋,恨不得當場掐死這個都可以當他孫子的同父異母‘親弟弟’。

    明明就一副活蹦亂跳健康到不能再健康的模樣,裝病也不帶往臉上弄點菜色的,你這他媽的不擺明了就是故意扯謊的麽?

    真當其他人都是瞎子啊!

    “咳,既然常寧皇叔抱恙在身,那這件事就算了,朕再找別的人選吧。”

    皇帝此話一出,底下眾大臣立刻開始不淡定了。

    襄陽王則是臉綠了個——還真他媽有人瞎了!

    “眾位愛卿……”

    皇帝的眼神晃到哪裏,被他瞄到的大臣都反射性的垂下頭耷拉著肩膀一副‘我很虛弱經不起摧殘’的模樣,簡直恨不能立刻往地上一倒再白著臉喘上幾句假裝命不久矣。

    最後晃了一圈,始終找不到‘意中人’的皇帝隻能無奈的歎口氣,再無奈的看向‘不能多言’的常寧王,“常寧皇叔,你有沒有什麽好的人選?”

    江封昊將兩手一攤,霸氣側漏了,“誰去都可以,反正臣是不能去的。”

    靠!不去你出個屁的主意啊!

    眾大臣在心裏瘋狂吐槽,生怕皇帝會派他們去執行這項‘不可能’的任務,一個個都開始在心裏捏著繡花針邊詛咒邊狂紮江封昊這個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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