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送你迴家,”陸江河把最後一口飯咽下去,“你家在哪?”

    “南林。”

    “南林是哪啊?”江東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陸江河還真沒聽過這個地方,“你們知道嗎?”他抬下巴問兩旁的警衛。

    警衛整齊地搖頭。

    “南林是一個地方的名字嗎?”

    “不是。是戲樓。”陳許生仔細想了想。

    “那它是在哪呢?就是那一整片地方叫什麽呢?”

    陳影說過萬一走丟了,要迴哪裏,就說…

    “梁溪。”

    “我家也在那啊,你怎麽自己跑到這裏來了?”這兒離梁溪有好幾公裏的路程,一個小孩怎麽會自己到這裏來?

    “我,我師兄帶我來的…”

    “那師兄呢?”原來是淘氣小孩偷偷跑出來玩。

    “不見了…”

    “走丟了?”

    陳許生不可見地點點頭。

    陸江河望望窗外,夏意闌珊,人們猝不及防地就進入了秋天,夕陽下,太陽一點一點地收走它的光芒,在遠處群山的縫隙裏時隱時現。

    從這到梁溪還得幾個時辰,這沒一會兒就要天黑了,路上趕路不太安全,以前他二叔陸廩明送他迴梁溪都在這歇歇腳,第二天才接著趕路。

    “小兔子,這樣,我們先在這歇一晚上,明天我跟你一塊迴去怎麽樣?”陸江河覺得自己想了一個兩全之計。

    “不好。”陳許生一口迴絕。“我要去找師兄,”說完扭著身體從凳子上爬下來。

    “誒天都黑了,白天你都找不到他晚上黑漆漆的你怎麽找啊?”陸江河攔住他。

    陳許生還是不管不顧地要出去。

    “你再亂跑我就…”陸江河突然停下,這話得慎重,不然一會兒又得哭。

    “小兔子,剛剛我看到你師兄了,他說他先迴去,你走路太慢,讓我明天帶你迴去。”陸江河說這話的時候臉不紅心不跳,“還說,你要聽我的話。”說得若有其似的。

    “真的嗎?”小孩戒備心不強,看著陸江河偽裝出來的堅定的眼神有些猶豫。

    “真的,不騙你。”

    “那…”

    “行了,明天就帶你迴去,”陸江河不等人迴答,“我找人拿盆水上來洗洗臉,你要不要洗?”

    小孩乖乖巧巧點點頭。

    “好了,去床上躺著吧。”陳許生自己擦完臉站在一旁發呆,陸江河讓他去睡覺。

    陳許生呆呆地走到床邊,心不在焉的,這是他第一次在外麵過夜。

    “怎麽了?爬不上去嗎?”陸江河說著要把人往床上抱。

    “不,不用。”小孩眼眶已經紅了,但是心裏一直跟自己說,不能哭,不能哭。

    “別哭,我不會再欺負你的,真的,沒有壞人,我會保護你,我一直在這的,別…”

    話還沒說完,陳許生“哇”一聲哭了出來,“我…嗚嗚嗚…”

    陳許生在快天黑的時候就開始害怕了,在戲班子的時候他是一個人睡睡一張床,可是他好幾個師兄都跟他住在一個屋子裏。那種安全感陳許生無比懷念。

    可現在…

    “別哭,我三歲就自己睡…”

    “我四歲。”小孩子的攀比點總是很奇怪。

    “呃,對,所以你可以自己睡覺嗎?”陸江河一下沒反應過來。

    “不可以。”陳許生拒絕得幹脆利落,理直氣壯。

    “那我陪你。”

    “不要。”

    “那你自己睡。”

    “不要。”

    “那你要怎麽樣啊?”陸江河頭大。

    “你睡這,我睡那。”陳許生指指床沿,在指指床內側。

    “好。”

    陳許生安排完就爬上床。

    .

    “小兔子,你害怕嗎?”

    “我,我不怕。”

    “那我給你講故事吧。”陸江河睡覺向來不老實。

    “不聽。”

    “…”

    “別啊,我跟你說…”陸江河感覺身旁窸窸窣窣一陣,扭頭一看,陳許生把耳朵捂住了。

    “…”

    皎潔的月亮高高掛在漆黑的夜空,月光從客棧的窗戶縫隙中照進來,輕佻地灑在屋子裏的地板上,還有些許灑在床上。

    陳許生是背對著他的,他看見一隻纖細的手臂搭在一個小小的腦袋上,腦袋下是白皙的後頸,白皙的程度可以與月亮媲美,陸江河甚至可以想象那個鬧別扭的小臉是什麽樣子。這個畫麵,讓陸江河一記就是幾十年。

    “壞人。”陳許生又小聲地罵了一句。

    陸江河無奈地笑笑,閉上了眼睛。

    十多年後,伍先生被不明黨派暗殺,全國又迴到統一前的支離破碎,黨派相爭,戰爭爆發,陸江河繼承了陸輪術的衣缽,替父征戰沙場上,他發現再也沒有那樣的人,會那樣表達自己的討厭。

    戰場上的人都是兵戎相見,不共戴天,厭惡之情總是表現得那樣猙獰,那樣不可原諒。戰爭結束後總是生靈塗炭,幾個地區的人仇恨更上一層。

    那次陸江河率領軍隊打敗了西南來的軍隊,打破了那隻軍隊戰無不勝的傳說,也因此,兩個地區的關係更加緊張。

    戰爭結束後因為殘餘勢利仍存在威脅,陸江河並沒有立刻迴程,而是在西南邊境駐紮幾晚。

    邊境是一片沙漠。戈壁的夜晚總是寒冷的,幾堆篝火和十幾個帳篷星羅棋布,往返不斷的士兵們仍在巡邏,並沒有勝仗而放鬆警惕。沙漠一片遼闊,狂風陣陣,吹得篝火更是囂張跋扈,啪啪作響,在寂靜中更顯吵鬧。

    “抓奸細!”一陣兵器的敲打聲劃破了夜晚的寂靜。

    行刺的人是個十多歲的孩子,很快就被製服。

    “說,誰派你來的!”副將江一把人壓到陸江河麵前。

    “壞人!你這個壞人!是你打死了我爹,我要殺了你!”少年麵目猙獰地謾罵,而後慢慢趴下。“你還我爹,我要殺了你,嗚嗚嗚…還我爹…”

    “帶下去吧。”陸江河撇開眼。

    “將軍,處理…”

    “不,找個地方,放了吧。”陸江河打斷他。

    江一沉默幾秒,“是。”

    江一走後,他再沒心思分析戰況。他想起了那隻老是哭的小兔子,伸手從裏衣掏出一隻泥捏兔子,在把陳許生送到家門口的時候,陳許生把自己的兔子送給了他,他一直帶著。

    剛剛的少年罵他是壞人,匕首正對著他的心髒。原來,不是所有人都像小兔子一樣,罵邊罵自己是壞人,邊給自己最喜歡的東西。久經沙場的陸江河總是用兵器解決問題,這是他第一次發現兵器解決不了的問題。

    就算殺了少年,少年的仇恨仍在。

    就算隔了十多年,那時的他還沒搞清楚那隻小兔子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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