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要是武宗能再聰明一點的話,也不至於輪到眼前的這個幸運的家夥坐上這個位置。


    “天色不早,還請慈壽皇太後早日歇息……明日我等可同楊首輔一同討論宮內守備。”


    朱厚熜的目光幽幽的注視著麵前的女人,迴答道。


    借著宮內的燭光,張太後看著麵前這個站在光與暗的邊界線的少年,也許是宮內被張太後帶來的燭火光芒太過於豔麗,以至於這個少年的影子在地上被拉的很長很長。


    宛如一頭隱藏在曆史之後的恐怖怪獸,整個帝國的中樞都在他的覓食的範圍內,籠罩在他的陰影之下。


    看著麵前這個年輕的麵龐,張太後突然有一種感覺,也許這是自己最後一次最接近戰勝麵前這個少年的機會了。


    第一次是在路安,自己的兩個弟弟的都在迎駕的使團中,且司禮監太監都因為武宗之死恐懼像江彬那樣被內閣無情清算,而牢牢的投靠在自己的麾下,那時如果能下定決心,自然沒有失敗的道理。


    第二次是在嚐試讓朱厚熜的車架進入東極門的時候。


    那時親軍二十六位也仍然皆在其掌中,而解散了江彬的團營後,京軍大半也在司禮監太監們的直接控製之下。


    但可惜,兩次機會,都因為種種原因和顧忌,幕後主使總是下不定決心,猶豫不決,從而導致了失敗。


    張太後搖了搖頭,這種荒誕的想法令她感到心煩意亂。


    怎麽可能,對於現在的小皇帝,自己和內閣依然有著絕對的優勢。


    但腦海中的這種感覺越發的濃烈,間接的讓她再次開始對於自己的兩個不成器的兄弟而感到失望。


    “那就預祝陛下同首輔能得出一個好結果了……”


    張太後說著,對著身旁侍奉的小太監揮了揮手,神色有些疲憊的示意侍衛們起駕迴宮。


    “明日與群臣必能討論出一個結果。”


    朱厚熜迴答道,他刻意在群臣這個詞上加重了語調。


    張太後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嗤笑著皇帝的天真。


    “迴慈寧宮。”


    張太後迴答道。


    談判已經破裂了,除非她要在這裏挾持皇帝,否則再呆下去也沒有什麽意義。


    此時,大殿外的天空徹底暗了下去,夜幕真的降臨了。


    正如此刻在黑暗與暴風雨中蹣跚前行的帝國。


    充滿了危險,但更蘊滿了希望。


    ——


    “張先生真是大才!”


    迎著初升的朝陽,張璁終於成功行走在覲見大明皇帝的路上。


    在曆經了半個月的角逐和設置下在鬧事的公開辯論之後,張璁憑借著自己對大明禮儀製度和和出色的口才成功脫穎而出,得到了這個令同來的士子豔羨的陪同皇帝參加經筵的機會。


    這段時間,張璁靠著贏下了一輪又一輪的辯論,在京中也算成了一個名人。


    對於耳旁這些路上遇見的入京士子們吹捧,張璁麵帶微笑,說些自謙的‘僥幸僥幸’之類的話。


    盡管嘴上這樣說,但他的腰板卻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挺得更直了。


    麵前文華殿上泛黃的琉璃瓦是如此的迷人,張璁感覺就連空氣都變得如此的清新,是自己著庸碌度過的四十多年來第一次體會到這樣的暢快。


    多少年了,屢試不中的自己,受到親友或明或暗的譏諷輕蔑到底有多少,隻有他自己知道。


    但今日,一切都不同了。


    在看到張璁之後,早就拿到了畫像的宮城甲士遠遠的便散開,靜靜的拱衛在兩側,為張璁讓出道路。


    “先生可是讓陛下久等了……”


    而就當張璁一愣,還在為這貌似有些高過頭的歡迎儀式而愣神的功夫,一個帶著女人般溫柔的尖細聲音便從文華殿的殿門後走出。


    來人白白胖胖,臉上掛著和煦的笑容,相當的和藹親善。


    他快步的朝著殿門,腳步輕快的向著張璁走去。


    “公公……在下一介書生,何需陛下勞煩公公前來迎接。”


    看清來人,看著朝自己快步走來的黃錦,張璁臉上的表情一時之間有些感動。


    “陛下說了,張先生可是足以與古今大儒相提並論的人物,今日能迎接未來像朱子那樣的人物,可是我的榮幸,何敢讓先生稱勞煩呢?”


    黃錦依然是笑嗬嗬的說道,不過不等張璁迴答。


    他右手一拉,左手便要引導著張璁向文華殿內走去。


    張璁無奈,隻好跟了上去。


    相比於極有親和力的相貌,這個黃公公的力氣比想象中的可是要大的多了。


    張璁感受著自己臂膀上那隻如鐵鉗一樣緊緊的抓住自己的手,想道。


    而進了文華殿,兩側的衛士行禮,這位黃公公笑著迴應,並沒有張璁印象中書中對太監形容的陰險狡詐。


    黃公公是個和善的人啊。


    張璁看著在路上,黃錦還有心情和這些皇宮的衛士們嘮兩句家常。


    他對於這個皇帝身邊的貼身太監八麵玲瓏的交際能力的認識更深刻了一些。


    “到了,張先生,陛下召您時日還早,其他人等還要等會才能到。”


    聽到身旁的黃錦的話若有所指,張璁的眼神閃動了一下。


    “正巧,我也有手書一封,希望能當麵呈交陛下。”


    張璁迴答道。


    實際上,這半個月張璁也不僅僅是光背題去了,即使是趕考,並無官職的士子們之間,也不乏有消息靈通,甚至家裏手眼通天的人物存在。


    而伴隨著那些或真或假的消息,張璁也大致對現在小皇帝的困境和訴求有個基本的認識。


    而關於楊廷和在朝堂上公然逼迫皇帝認張太後為母一事,更是隨著時間發酵和朱厚熜在京城召集天下士子,開展的關於禮儀製度的大討論而達到了一個高潮。


    事實證明,人心是最脆弱的東西,但如果真的讓人們形成了一種廣泛的共同的社會共識,它卻比世界上任何武器的威力都要強大。


    而在目前學術風氣略帶保守的大明學術界,更加保守的民間輿論,在大量的士子和普通人看來,內閣這套逼著皇帝扔掉親媽不要的操作,確實是抽象了點。


    朝廷中高級官員考慮到頭上的烏紗帽不敢多言,但中低級官吏和沒啥官職,天天顯得蛋疼沒事幹的士子們可根本不怵楊廷和這個所謂的首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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