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青峰連同隱山派、問劍門諸人當日與柳鍾情分別之後便暫駐於隱山的一處分堂,分堂所在的小城因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人來客往,故而亦是十分繁華。

    此地可謂是從雪穀往隱山派去的樞紐之地,故眾人守在此地,也是打算得了消息好做打算。

    溫衍三人來同他們會合之後,便也一道暫時在分堂中住下了。

    袁青峰從柳鍾情那處得知了些關於柳鍾意的事,此時見到他來,心緒自是十分複雜,請人安排他們到住處歇下後,想要去將人尋來好好見見,卻又擔心那人旅途勞頓,故而在他房門前轉了幾圈,還是打算過些時候再來。

    然他還未離開,那房門便開了。

    柳鍾意立在門口,向他行了一禮,問道:“前輩可是有什麽事?”

    袁青峰看著他的麵容,有一瞬的恍惚,頓了頓,才道:“沒什麽要緊事。”

    柳鍾意合上門,走到庭院裏,那院中有一架花藤,花藤下擺著長木椅,顯是供人閑時休息所用。

    “前輩請坐。”

    袁青峰在那長椅上坐下來,伸手在一旁拍了拍,示意他也坐下。

    柳鍾意並未推辭,在他身側坐下。

    袁青峰道:“你們從雪穀趕來,想也十分累了,怎麽不休息一陣?”

    柳鍾意淡淡答道:“今日隻行了兩三個時辰,並不如何累。”

    袁青峰頷首,過了半晌,方才道:“你同你父親,長得十分相像。你哥哥長得像你們母親,我也算不得太熟悉,而今看到你,才覺得世事無常,光陰易逝。”

    柳鍾意眼簾微垂,十分安靜的聽他講述。

    袁青峰長歎一聲,“他若還活著,雖不至於像我這般垂垂老矣,但應當也已生出些白發了。你長得就同他二十年前一模一樣,我一見之下,也不由有些恍惚,簡直覺得是又在夢中相見一般。”

    柳鍾意聽他如此說,也不禁有些動容,微微抿唇,道:“隻可惜我當時還太小,年幼時的事情,幾乎都沒有印象了,連父母的長相,也無法記得。”

    袁青峰道:“我那還有一副三弟的畫像,是二十多年前畫的,雖然畫得不如何好,但你若願意,這些事結束之後,便可隨我去看看。”

    柳鍾意眸子微微一亮,道:“自然願意。”

    言罷略頓了頓,才接道:“自我有記憶開始,便是同哥哥在一起,年紀小時,也曾想過父母的模樣,卻以為自己是不大可能知道身世的。隻是料不到如今知道了,也仍是無法與他們相見。”

    袁青峰自是覺察出了他話中的悵惘之意,沉默了半晌,才道:“這些年,你過得如何?”

    柳鍾意沒想到他突然問起這個,略微一怔,答道:“哥哥一直很照顧我。”

    “那,他離開之後……?”

    “哥哥離開後,我便一直待在百草莊。”

    “哦?”

    柳鍾意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這件事,略一思索,道:“前輩,其實今日並非我們第一次見麵。”

    袁青峰驚訝的望著他,皺眉思索起來。

    柳鍾意解釋道:“那日前輩在問劍門後山悼念易前輩時,我們曾見過,隻是那時我雙目失明,且易容改裝,前輩沒有認出來也是難免。”

    袁青峰仔細迴想起來,不由得詫道:“同溫賢侄一起的那人是你?那易容術果真十分精妙,我竟全然不曾察覺。”

    “我那時擔心被人認出跟蹤,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柳鍾意眉頭微蹙,“若非如此,也許……”

    袁青峰卻是不甚在意,反倒安撫他道:“我活到這把年紀,也算是知道,萬事皆有定數,如今能見到你們我已經無甚遺憾,當初在問劍門,還得感謝你同溫賢侄,這才保住大哥門中弟子。”

    柳鍾意搖了搖頭:“前輩言重了。”

    “想來你們之間感情不錯,我也十分放心。”袁青峰笑笑,似是想起什麽,道:“是了,你也到了雙十的年紀,可曾有心儀的姑娘?若是願意,不妨帶給我見見。”

    柳鍾意聞言一怔,心中頓時湧上些窘迫,思量一陣,猶豫著打算開口時,卻聽見推門之聲,轉過頭去隻見溫衍開門出來。

    那人見他們在院中,便走了過來,先是向袁青峰行了一禮,而後才笑著開口問道:“在說些什麽呢?”

    他就那麽站在花架下,一副十分閑適的姿態,絲毫看不出剛剛趕路前來的疲憊之色。

    柳鍾意皺了皺眉,似乎在思索應當怎麽解釋這個話題。

    “嗯?”溫衍見他不答,便微微挑了眉梢,湊近一點,姿態之間帶了點親昵的意味,卻又恰到好處,並不過分明顯。

    柳鍾意靜靜垂著眼簾,也不說話,卻是抬手輕輕握住了他的指尖。

    溫衍一楞,他這個舉動的意味已是十分清晰,雖說男子之間並非如同男女之間那般諸多顧忌,有些勾肩搭背的親近舉動也無可厚非,但卻不是手指勾纏這樣並不太出格卻十足親密溫存的動作。

    溫衍看了一眼那略微低著頭沉默的人,再看向一旁的袁青峰,隱約便猜到一點這兩人剛才究竟在說些什麽。

    想到此處,心中不由得微微一暖,將那人的手攏入掌心,握住了。

    袁青峰活到這個歲數,自然也算是通達情理了,看到他這個動作,再迴想方才柳鍾意說的話,這才覺出那人言語中實際上已然透露了一些,隻是不好直說罷了。倒是自己沒想到這一層,反去問那種事情,也怪不得他神色間有些猶疑。

    袁青峰想到這裏,心中不由得五味陳雜,說不上來是什麽感覺。好在他看得開,轉過念頭想想,溫衍雖是男子,性格家世武功皆是上乘,若能長久相伴,也還不錯,而柳鍾意肯將這事告訴他,而不是隱瞞,說明那人是將自己當做親近的長輩看待了,如此一想,倒覺得釋然了。

    正當三人沉默之際,外牆忽而傳來一點細微的響聲,柳鍾意手中扣住幾枚銀針,還未發難,便見一支飛鏢疾射而來,釘在支撐花架的木頭上,而牆上人影一閃,便消失了痕跡。

    “是書信。”

    溫衍從架子上拔出那枚飛鏢,將被一同釘入的一紙書信取了下來,展開略略掃了一眼,遞給了柳鍾意。

    那書信上的字跡十分熟悉,柳鍾意一眼便認了出來:“是哥哥寫的。”

    將書信仔細讀了一遍,柳鍾情大意是謝橪已決定前往隱山派,大約三日後出發,不僅如此,信中還附了謝橪謀定的路線。

    袁青峰也看過一遍後,道:“想來是他用‘往生’所控製的鳴沙教中人前來傳遞消息。”

    “嗯。”柳鍾意又將那信看了一遍,微微蹙眉。

    溫衍知道他同柳鍾情之間有特殊的讀信之法,便問道:“可是還有什麽?”

    柳鍾意點點頭,道:“那毒他已下了。”

    他又看著信上所標的時日,接道:“這信是昨日所寫,想來送信隻用了一日,那他們人必然也在附近,不過哥哥沒有說具體是哪裏,想必那處守衛森嚴,甚至機關密布,不宜闖入。”

    溫衍頷首,道:“那毒需得七日方能發作,現在前去也不妥當,不妨算算七日之後他們會行至何處,再做打算。”

    “不錯,謝橪體質特異,武功極高,若去的早了,難以對付,但若是晚了,哥哥行事被發現,恐怕會有危險。”

    柳鍾意說到此處心頭猛地湧起些不安,不由得握緊了拳頭。

    溫衍知他擔憂,便輕輕與他手掌相握,無言安撫。

    柳鍾意微微搖頭,深吸一口氣,強壓下那種仿佛心髒收縮般難以言喻的感覺。

    袁青峰見狀道:“既然如此,不妨去前廳,也請其餘幾人過來好好商議一番。”

    柳鍾意頷首道:“也好。”

    三人攜了那封書信到前廳,袁青峰又命人將秦紹瑞、簡墨言等幾人尋來,並取了簡單的地圖,依著那信上之言將情況大致說了一遍。

    秦紹瑞凝眉看了看那地圖,伸手指了幾處道:“依照柳公子所附的路線圖來看,鳴沙教所選的路線多是官道,並不方便動手,唯獨途中柏木嶺、赤月湖、惘然山和羅衣灣這幾處地形較為複雜,若我們事先埋伏,勝率便會增大。”

    袁青峰聞言細思一陣,道:“不錯,隻是還需計較一番路途遠近。柏木嶺雖是個下埋伏的好地方,但距離我們這裏太近,路程隻有一天左右,而羅衣灣則太遠,恐怕還未到那處,鍾情所下的毒便會發作。”

    秦紹瑞點點頭,“赤月湖與惘然山位置十分相近,若鳴沙教三日後出發,按照路程來算,便該是這附近。”

    袁青峰微微頷首:“赤月湖我昔年曾去過,那個地方看似平靜,其實沼澤密布,除卻主道之外,其餘小路都十分危險。不僅如此,那裏毒蟲蛇蟻也多,若在那處埋伏,恐怕也十分不易。”

    “確實,若對那裏不熟悉的很容易誤入沼澤之地,且我有聽聞以蠱術驅使毒蟲的,不知真假,簡先生可否透露一二?”秦紹瑞說著望向一旁的沉默的灰衣男子,做了個請教的手勢。

    簡墨言淡淡答道:“確有此法。”

    秦紹瑞道:“如此說來,若選了赤月湖,反倒容易讓我們自己身陷險境,卻不知惘然山如何?”

    “惘然山我以往采藥時曾去過,那處地勢起伏,是許多丘陵組成,並不高險,”溫衍指了指地圖中那簡單勾勒的山體,“主道是從此處通過,兩旁山勢層疊,倒是便於隱蔽……隻不過山中亦是錯綜複雜,且有許多奇花異草,輕易觸碰不得。”

    “哦?”袁青峰皺了皺眉,“那些花草可容易分辨?”

    溫衍搖搖頭,道:“並不容易,那處的草木種類繁多,其中有無毒無害的,亦有包含劇毒,或致人產生幻覺的,若不識得,看起來倒是長得差不多。”

    秦紹瑞道:“隻是較為符合時間的,除卻這兩個地方,便在官道之上,且不論往來的車馬商旅,極易誤傷,若是跟官府扯上關係,就難辦的很了。”

    “不錯,”袁青峰沉思片刻,道:“惘然山與赤月湖比起來,還是不那麽兇險些。至於那些毒草,不知溫賢侄同簡先生可否想些辦法?”

    簡墨言應道:“若到時不走得太分散,隻兵分兩路,我同溫莊主應當能顧及一二。”

    “如此亦可,另做些解□□物分予諸位,以備不時之需。”溫衍想了想,又接道:“我同簡先生也可先行前往查看究竟,早作準備,而若能繪製簡易的路線,想必會好許多。不知簡先生以為如何?”

    “好。”簡墨言頷首,答應的十分利落。

    袁青峰沉吟道:“這般會否太過兇險?”

    柳鍾意聞言道:“若是如此,我也與你們一道去,簡先生沒有武功,若遇到兇險,我也能做些照應。”

    他這麽說著,微微蹙了眉,望向溫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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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衍便也不阻止,點了點頭,對上他的目光,眸中露出些許溫柔之意。

    “好罷,”袁青峰也應了,道:“如此,你們千萬小心。”

    “自然。”

    幾人初定下謀策後,又細說了幾句,便各自去準備了。

    溫衍三人決定過午便走,故而便迴房去收拾包裹。

    溫衍同柳鍾意實則剛來不久,便也沒什麽可拾掇的,待迴了房裏獨處時,溫衍才開口道:“鍾意,你可是有什麽心事?”

    柳鍾意一怔,眉便皺了起來:“莊主如何看出來的?”

    “感覺罷了。”溫衍輕笑一聲:“你在人前雖向來寡言,但心緒如何,我還是能覺察一些的。”

    柳鍾意沉默片刻,道:“哥哥所附的路線之中實則是有提示的,他亦覺得應在惘然山下手。”

    溫衍不由得一詫:“那你為何不說?”

    “我並非不相信哥哥,我隻是擔心……”柳鍾意唇角微抿,低聲道:“莊主,就如同你了解我一般,哥哥很了解謝橪,我擔心的是,謝橪也同樣了解他。”

    溫衍聽他如此說,不由得也皺了眉。

    柳鍾意道:“不僅如此,哥哥既然在信中用了暗語,地點亦是暗示,可見送信之人他並不全然相信……我方才不說,亦是想看看其他人覺得如何更為妥當。”

    溫衍思索一陣,道:“目下亦無其他方法,我們先去那處看看,若有什麽不妥的,便發出消息提醒袁前輩他們改變計劃。”

    “嗯。”柳鍾意頷首,手指無聲扣住了袖中的匕首:“時間無多,容不得我們再三猶疑,這個計劃既然已經開始了,便毫無退路可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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