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陵派中向來十分幽靜,此時正值晚春,剛下完一場雨,滿地落花淩亂堆積。

    柳鍾情立在迴廊之中,靜看那滿庭落花,微風徐來,吹起一點雨水的濕氣和草木清香,拂過衣袂,輕輕纏繞指尖。

    在溫衍的幫助下,經過幾日調養,他身體逐漸複原,武功也已恢複幾成,隻不過要達到從前乃至更上一層,大概還需要一段時日閉關。

    “柳公子,喝藥了。”

    思緒被打斷,柳鍾情迴過身,隻見一個麵容俊朗的青年端著藥碗站在他身後,雖然身著碧陵派以麻布製成的弟子服,但劍眉星目,十分有神。

    柳鍾情道了聲謝,接過藥碗,微微挑了眉梢:“素聞碧陵派不問江湖之事卻多隱世高人,看來確實不假。”

    這青年何時來的,他竟未聽到腳步聲,仿佛隻是風吹葉落,了無痕跡。雖然他武功尚未完全恢複,但這般能讓他毫無覺察,也非易事,畢竟習武之人縱然失了內力,敏銳直覺仍在。

    青年聞言卻是懶懶一笑,道:“隻因師父師伯他們皆是怕麻煩的閑人,除了追求武功極致便隻是養花弄草。”

    柳鍾情見他全然誤解了自己的意思,也不解釋,隻是輕笑一聲,端著藥碗一口飲盡。

    青年乍見他笑,仿如一霎冰消雪融,蘭芝初綻,不由得呆了呆。

    柳鍾情將藥碗放迴他手中的瓷碟上,看了他一眼,道:“你臉紅了。”

    “啊……啊?”青年險些將碟碗摔了,迴過神來,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連忙收迴目光,將一個油紙包著的小方塊遞到他手上,隨後告辭離開了。

    柳鍾情將那油紙剝開,發覺竟是塊砂糖,不由得好笑。

    還未想好如何將那塊糖處置了,便聽一人笑道:“還不快些吃了。”

    柳鍾情轉頭,隻見溫衍站在庭中落花之間,微帶笑意,不由挑眉道:“這個不會也是你想出來的吧?”

    溫衍忍著笑意:道:“縱是從前,我似乎也沒這般哄過你。”

    柳鍾情擰了擰眉,道:“小意可是很怕苦味的。”

    溫衍道:“我可以想辦法把藥做得不那麽苦。”

    “那請你以後也不要把我的那份做得那麽苦。”柳鍾情麵無表情的說完,將砂糖放進嘴裏。

    溫衍實在忍不住,笑出了聲,柳鍾情冷眼掃著他,不以為然。

    半晌,溫衍斂了笑容,道:“真覺得你像是重新活過來了。”

    柳鍾情勾了勾唇角,淡淡道:“無論是誰離開了禁足的樊籠都會如此。”

    兩人不知想到了什麽,都靜默下來,忽聽空中傳來一陣翅膀的撲棱聲,溫衍抬頭,卻見竟是柳鍾意帶著的那隻藍色鳥兒,心中一震,連忙抬手讓它落在自己臂上。

    因這鳥兒太過惹眼,他們在鳴沙教時一直隻是將它藏在房中,故而柳鍾情也未見過,不由疑惑道:“這是?”

    “是鍾意的。”溫衍雖不知為何小藍會忽然飛來尋找自己,但見它腿上係著薄薄的紙卷,連忙拆了下來,努力維持著雙手的穩定將其展開,隻見上麵僅僅寫了四個字——

    “安好,勿念。”

    溫衍幾乎有些不可置信,反複看了好幾遍,方才遞給柳鍾情。

    柳鍾情微微皺眉,看了半晌,道:“應當不是謝橪,小意若是在他手裏,便是他唯一握著的籌碼,寫這個根本毫無意義。”

    溫衍道:“若是鍾意無事,早該通知我們,絕不會拖到現在。”

    “除非……有人救他?”柳鍾情忽而像是想起什麽,道:“你們去雲川時可曾遇到什麽人?”

    溫衍略一思索,眸子微微一亮,道:“是蕭祁?”

    “是他……?”柳鍾情皺了眉頭,半晌,道:“改變計劃。”

    “鍾意,你當真是翅膀硬了,連我的命令都敢不聽了。”青衣男子坐在榻旁,端著杯溫熱的茶,看著榻上剛剛醒過來的人,平平淡淡的開口,聲音卻不怒自威,帶著一股隱隱的壓迫感。

    柳鍾意咬了咬牙,想要用力撐起身體,卻被那人按住,低斥道:“你做什麽?”

    柳鍾意無力起身,隻能微微垂著眼簾,低聲答道:“屬下甘願領罰。”

    “領罰?”蕭祁輕哼一聲,道:“你如今這樣,樓中隨便一樣責罰都受不住。”

    柳鍾意道:“待屬下好了,再罰亦可。”

    “鳴沙教毒蠱之術獨步武林,你倒是毫不擔心。”蕭祁露出些無奈神色,歎了口氣,眼神也柔和下來,“溫莊主現在何處?”

    柳鍾意猶疑的蹙了蹙眉,不答。

    蕭祁知他不願透露那人消息,搖了搖頭道:“隻怕你身上的蠱毒也唯有百草莊能解,我帶你去尋他如何?”

    柳鍾意微微偏過臉,淡淡道:“不必,去夜離那裏罷。”

    “夜離雖然擅長用毒,卻不見得能醫好你,”蕭祁眉梢輕挑,道:“怎麽,連我都開始懷疑了?”

    “屬下不敢,”柳鍾意咬著下唇,半晌,道:“隻是屬下不願見到他。”

    “哦?”蕭祁淡然一笑,道:“我可是聽說,前些日子他曾傳消息說要用鍾情換你迴去,隻可惜遲我一步……謝教主可很是後悔。”

    柳鍾意微微睜大眼,不可置信的望向他。

    “嗬,”蕭祁低笑:“怎麽,這不是你素來有所期待的麽?終有一日,他會看到你,知道你為他所做的一切,然後,把你看得比鍾情重要……”

    “不,”柳鍾意闔上眼,冷靜下來,道:“他不會那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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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知他不會,”蕭祁悠悠然喝了口茶,道:“所謂愛,總是令人毫無頭腦。”他輕輕垂目,眸中忽而神色難辨,竟似有些傷懷之意。

    “他若是做這樣的事,我反倒覺得這些年都是個笑話,”柳鍾意淡淡道:“他既不喜歡我,也絕不會做這種事。”

    蕭祁長歎一聲,道:“怨他麽?”

    “不怨。”柳鍾意不解蕭祁為何有此一問,便隻是敷衍答了,轉了個話頭,道:“我仍是想知道,謝橪為何會忽然放了我,樓……”

    “嗯?”蕭祁打斷他,“叫我什麽?”

    柳鍾意抿了抿唇,低聲道:“……師父。”

    蕭祁這才滿意的點點頭,道:“其實鬼樓與鳴沙教素有些利益關係,我自是也有籌碼,才能換你迴來。”見柳鍾意不說話,他便接著道:“想必你也有所察覺,鬼樓所用的□□,正是鳴沙教所提供的,相應的,鬼樓也會給鳴沙教提供一些東西。正因為這些利益關係,我當初才警告你莫去。”

    柳鍾意驀地看向他:“那麽哥哥在鳴沙教的事,師父也是知道的?”

    蕭祁搖了搖頭:“這個我確實不知,鬼樓與鳴沙教雖有交易,但互不幹涉,鳴沙教中的秘密,又豈會告訴我這麽個外人?”

    “那師父是如何知道我在鳴沙教中的?”

    “我來此地,一是為了尋你,二也是要去鳴沙教一趟,後來未見你來,便先行去了慕月崖,卻見夜離養的那隻鳥在那懸崖盤旋,故而猜測你應是出事了。”蕭祁將茶杯擱在一旁,歎道:“你倒真是長進了,那日在客棧裏,將我也瞞了過去。”

    柳鍾意低了低眼,沒有說話。

    蕭祁見狀道:“你好生休息罷,謝橪所下的蠱毒,我也不甚了解,就如你所說,我們先迴中州到夜離那處去。”

    “多謝……師父。”

    柳鍾意閉上眼,不知為何,心中總隱約覺得不安,卻又想不通究竟何處有所疏漏。

    那日謝橪將他帶離地牢之時曾冷笑說:“有人花了好大一番功夫要救你出去,既然留著你也沒多大作用,我便答應了。隻不過你已經沾染上蠱毒,放心……這蠱毒不會要你性命,我不想殺你,但是,我會得迴自己想要的。”

    見到來救他的人是蕭祁時,不知怎的,竟沒什麽驚訝之感,隻是心中疑竇叢生,無法完全相信他,故而連傳信給溫衍也是偷偷瞞著他的。此時雖得了那人的解釋,卻仍是無法完全安心,總覺得,有哪裏不對。

    但究竟是哪裏,卻說不上來……

    柳鍾意這般想著,頭腦卻逐漸昏沉。

    思緒淩亂散落,像是細細的碎片一般把握不住。他清楚這是蠱毒的效果,卻無法抗拒,謝橪所下的蠱似乎並無甚折磨之處,隻是讓他總是覺得無比困頓昏沉,身體也疲軟無力。

    似乎一睡著,便不再會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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