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時雨勢雖弱,可兀然未遏,風過山崗,尚自嗚嗚聲大作。突然洞口處一暗,一個四十左右歲年紀,雙眼熾熾如電的漢子出現在那裏。山洞內眾丐一見,隻是齊聲歡唿,紛紛來對那人抱拳躬身作揖。有人高聲叫道:“好了,卻是戚堂主他老人家親自過來啦。”


    豐子都見到那條漢子果然就是本幫茶花堂的堂主戚長發。自經飛雲峰翠微亭前竹林一別,想不到短短數月間,戚長發兩側鬢角又已花白了許多,而其額上皺紋益甚。豐子都不由得瞬間大喜,一顆心此刻才真正有所放卻下來,急忙兩步跨前搶上去,抱拳笑著叫道:“戚大哥,原來真的是你到了。戚大哥近來可好?”


    戚長發大笑,拉住豐子都的手尚未答言,其身後倏忽轉出來一名濃眉少年,那身上衣衫上下盡濕,兀然水滴潸潸。少年臉上賊笑兮兮,望著豐子都嘻嘻說道:“豐堂主,這一次何離叫得可是沒有錯罷?”說畢執拳於胸,要對豐子都去作揖施禮。


    豐子都一怔,這才認出跟前來人,正是於江邊風雨裏贈馬相送的那個丐幫少年。兩人年紀若仿,性情相近,孰料再一次大風大雨間能夠遇見。豐子都心頭歡喜不迭,急忙從戚長發掌裏抽出手去攔在何離肩膀上,哈哈一笑說道:“你那日贈馬情景,我猶覺曆曆尚在眼前。”


    那丐幫少年何離見到豐子都伸手過來隻不讓自己執禮致敬,想道:“這個年少堂主須卻沒有作甚架子。”然而明白幫內尊卑規矩,大庭廣眾之下豈敢有逆?但畢竟少年性子,心頭爭強好勝頓起。何離又是嘻嘻一笑,肩膀微聳,暗勁潛運,欲待擺脫豐子都掌控,繼續去作揖施禮,同時嘴裏說道:“那日屬下受本家堂主叮囑,務要趕上送馬相別。幸好豐堂主並不致太怪唐突。”


    豐子都猛覺掌心一震,一股雄渾力道徑襲,不禁愣得一愣,忖道:“他年紀相較我,尚要來小那麽二三歲,卻想不到已有這等修為。”暗暗去驚異,隻不知何離竟從何處修習得如此上乘內功,他日之後,恐怕其武學成就當不在自己之下。看來武林一脈中,藏龍臥虎,異人翹楚,果真是為不容輕窺。


    既斯如此,一股惺惺相惜之念霎上豐子都心頭。他又怎肯讓何離來對自己執手見禮?那手掌滑過,抱懷無相真氣意從念出,一牽一卸,貼住其肩膀輕輕去一托,微笑著說道:“我忝列丐幫梅花堂堂主一職,隻不過為機緣湊合,形格勢禁,豈可不有一些自知之明?惟就那是萬萬不得而已罷了。何兄弟隻當十分客氣。”


    何離但覺自己驟來潛運出去的那一股勢急力道,忽然之間竟是消失得無影無蹤,被豐子都伸手這般托住肩膀,隻為絲毫無力再使。而自己胸口處如同遭受巨石擠壓,瞬間動彈不得。何離不由得又是驚駭又是敬服,睜大雙眼去望著豐子都,那一張嫩白臉皮倏爾唯獨漲得通赤無比。


    旁側戚長發見狀,心知肚明。生怕豐子都和何離這兩個少年人武功經驗幼淺,一味爭強好勝,出手之際不知道輕重,鋒芒但對,到頭來終卻不免各自有所損傷,從此埋下隱患。念由及此,戚長發嗬嗬大笑,腳踏四象步,擠身上前,雙掌忙去豐子都和何離身子之間往外迸分,朗聲說道:“自古英雄出少年,豐兄弟堪當其中翹楚。”


    豐子都任督兩脈由殷在野強行貫通後,江湖上一路憑持徑闖,再無高師予以相授,但勇猛精進,無師自通,居然漸漸達至水乳交融境界。然則畢竟自我潛生障毒難以去盡,後來雖經武當派前輩高人有所點化,洗髓伐骨,更輔以相修,可始終執念深種,無法觸及天一至化之味。


    現在看到何離縱使一襲內力勢急雄渾,同輩中佼者若揭,可在自己那抱懷無相真氣下還是絲毫沒有接手餘地,處處受掣。豐子都暗唿一聲糟糕,萬萬料及不到自己手底下尚然不知道拿捏輕重。眼見何離瞬息間臉色陣紅陣白,甫爾腳步輕浮,搖搖欲墜,他心知不好,慌忙欲待去收攝住手上勁氣。


    就在這個當急時候,恰逢戚長發迸勁上前化解。豐子都心叫慚愧,忙去說道:“戚大哥謬讚,我何以克當。何兄弟,適才得罪莫怪。”趁勢戚長發那一股外崩力道,立即撤手向後退開一大步,閃身在一邊。


    這一刹那外崩分化之力,明在先機,恰到好處,看似簡單直接,實質為是戚長發平生武學之精辟,千錘百煉。現今見到豐子都僅隻輕輕鬆鬆來易對,戚長發由不得是暗暗駭異,確實弄不明白豐子都年紀小小,何以武功竟可一日斯進千裏。既已如此,戚長發高聲說道:“豐兄弟隻是好俊的身手。”左掌向下一沉去在何離腰間一托,消力聚勢,轉瞬把那何離輕輕提放在身後。


    這個丐幫少年何離緣會菲薄,遭遇奇幻,一年前竟然無意之中修習得一項上乘內功,眼下皆因年少,可終究有所初窺武學真諦,倘若時以他日,未嚐不成大器。他隻是少年性子太過爭強好勝,大意之下方致受製於豐子都彀設。現在得逢戚長發從旁施手援助,脫卻豐子都掌下,何離瞠目結舌之際驚為異象,痛定思痛,從此收攝起那般狂妄亂雜心性,於武學一道潛學苦練。


    何離喘息得一會,驚魂稍定,轉身去對戚長發和豐子都各抱一抱拳,畢恭畢敬地說道:“兩位堂主神功,屬下無知唐突,今日始得有幸一見。”此刻方自來明白,江湖中那傳聞果然不虛,《抱懷秘譜》上所載的武學,玄之極妙,但遇強俞強,根本深不可測。眼前這個豐堂主隻不過是修習得《抱懷秘譜》兩年有餘,少年英俠,一襲武功經已高得無法思議。


    戚長發瞪一眼何離,轉頭嗬嗬大笑,重新去拉住豐子都的手,端詳豐子都一張臉大有片刻。戚長發緩緩聲說道:“那日飛雲峰翠微亭前一戰,老哥和馮堂主逼不得已撇下你一人,但隻顧自夭夭逃竄。豐兄弟,你此刻遮摸十分怨恨老哥兩個人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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