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離城西街的南側有一家麵鋪。


    老板王二手的蔥花麵在這一帶遠近聞名。


    可無論他起的多早,總有客人到的比他還要早。


    那是一群吃完麵就做活的人和一群吃完麵就睡覺的人。


    王二手永遠不會預料到,是他一個人連通了這座城的黑夜與清晨。


    躲在麵攤一角的白淵渟,正忍受著周圍人口中的噪音。


    他的話排除了他的秘密,已經言無不盡。所以剩下的時間,該輪到了他提問題。


    “你是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軒轅東來在我臨走之前告訴我的。”


    “他放你走?”


    “沒有錯。”


    “為什麽?”


    “因為他也是人,他也會有害怕的事情。”


    白淵渟覺得很有趣。


    他招了招手,讓老板再添上一壺茶水。


    “他害怕誰?”


    白鬆渟從袖子之中抽出一張紙,一張沾染著泥土與褶皺的紙。


    “你一看便知。”


    白淵渟端詳著上麵的字跡,嘴角之間漸漸流露出笑容。


    “你有病?”


    “我沒病。”


    “那你還笑得出來?咱倆現在的人頭值四千兩了。”


    “這不重要。”


    “那什麽重要?”


    “重要的是我的人頭現在跟你一個價格了。”


    “看來病得還不輕。”


    白淵渟稍微收斂一些得意的表情。“就因為這四千兩懸賞,軒轅東來不敢留你了?”


    “你沒有體會到一天之內有七批人來刺殺你是一種什麽感覺。”


    “是什麽感覺?”


    “沒有什麽感覺。”


    “當時你在做什麽?”


    “我在坐著喝茶水。”


    白淵渟明白了。“軒轅東來不想再做你的保鏢了。”


    “即使他想,他手下的兄弟們也不想。”


    “在什麽時候?”


    “在他發現他手下的兄弟開始對我動殺心的時候。”


    “看來他對你還算不錯。”


    白鬆渟俯下身子,貼在白淵渟的耳旁輕聲道:“所以從現在開始,你我都要小心周圍的人。”


    話雖如此,但也不必太過小心謹慎。


    那些有想法的殺手一定會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


    如果這兩千兩銀票容易得到,那樣這個人的人頭就不會值得兩千兩銀票。


    這是正常人的思維方式……可有些人不正常。


    他們喜歡把自己交給運氣,要麽賺四千兩……要麽就死。


    現在有一個人抽出了白淵渟旁邊的條凳,坐在了二人中間。


    他很神秘,他隻有麻布衣服和頭上的鬥笠。


    沒有人能夠看清他容貌,他的臉正麵對著海口一般大小的碗。


    他好像感受不到熱,也好像從來沒吃過飯。


    “兄台好飯量。”旁邊桌子上有人讚揚道。


    能吃就代表體力能夠更久的保持,在不知下頓飯在何時何地的日子裏,自然是一種本事。


    “不過是酒囊飯袋而已。”他抬起了頭,露出了臉上一道明顯的刀疤。


    刀疤分開了兩隻眼睛,讓每一隻眼睛都顯得更小也更遠了。


    天更加亮了。


    在這裏吃麵的人來來去去已經換了幾茬。


    占在別人做生意的地方顯然不妥,尤其是周圍還有很多人正在挨餓。


    白淵渟打算離開。


    或許這裏的所有人都是這樣想的。


    他們也站起身來——在白淵渟站起身來的時候一起站起身來。


    白淵渟覺得有趣,於是他又坐下。


    其他人果然也跟著他一起坐下。


    白淵渟已經發現了規律,而現在隻有兩個人遊離在規律之外。


    白鬆渟正在喝茶水,而另一個人在喝麵湯。


    他在喝第一碗麵條的湯。


    之後喝第二碗麵條的湯。


    直到第三碗麵條的湯喝盡之後,他用肮髒的袖子擦了擦油膩的嘴。


    “各位跟了這麽久,難道就無人敢先動手?”他放下了碗,吐出了幾片風幹的蔥花。終於露出了不耐煩。


    可是眾人對刀疤臉不以為然。


    吃麵的繼續吃麵,喝茶的還在繼續喝茶,就跟無事發生一樣。


    “我猜你們二位已經吃飽了。”刀疤臉伸出手,拿過桌子上剩下的小半盤醬肉開始往嘴巴裏塞。


    白淵渟注視著白鬆渟的眼睛,希望他能在此時給予一些有必要的意見。


    可白鬆渟沒有任何的意見,他隻是在輕輕吹著廉價的茶葉沫子。


    刀疤臉最後成功的吃光了所有的肉。


    “二位可否借一步說話。”


    “恐怕不行。”白淵渟指了指著四周的那一些人。


    他們身體的其他部位都在做自己想做的事,除了眼睛。


    “不礙事。”刀疤臉笑道。“我知道一些二位迫切想要知道的秘密。”


    麵碗的熱氣潤濕他臉上的灰塵,也讓他口中的話語顯得更加清晰。


    白淵渟打量著麵前這個擁有別人秘密的人,或許不過隻是一個想要四千兩銀票的人。


    誰不想要四千兩銀票?


    “你別看我,我這次是要跟在你身後的。”白鬆渟在推卸責任。


    三個人同時起身,一同轉身,一同往城外走,到日過中天之時已離城數百餘裏。


    而身後的那些人當然也沒有一句廢話。


    對於無錢又無名的他們來說,一天隻吃一頓飯並不是一件難事。當然腳下的這幾步路,脖子上的幾滴汗水,也不能使他們饜足。


    可白淵渟沒有適應這樣的生活。


    蒼勁的鬆樹在遠山上正遭受太陽焦烤,散發出的糊味悠悠蕩蕩的飄到了山下。


    “你的秘密就是早飯後應該散步到下午嗎?”


    白淵渟已經坐在了石頭上,正在思考自己頭昏是因為餓還是因為熱。


    刀疤臉也轉過了身體,對著身後的跟班大聲道:“到此為止了,各位現在迴去吧。”


    “光天化日,我們走在王土之下,沒有必要聽你的吧?”


    沒有必要。


    刀疤臉不想再說什麽,他想用一個更有效的辦法。


    他抽出了刀,一柄漆黑且破舊的刀。


    如果不是這柄刀在此刻被拔出,別人一定會以這是一塊鏽跡斑斑的廢鐵。


    殘陽染背,如血。


    迎麵的書生穿著淡黃色的衣服,風吹拂著他的發帶飄揚,他似乎想要找一些迴旋的餘地。


    可惜他的聲音很小,小的可憐。


    在白淵渟聽清他說的是什麽之前,就已經看到他倒了下去。


    殘陽也染了他一身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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