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條粘著一個人的唾液,被貼在了門上。


    身後的第二個人手中托著裝滿漿糊的木碗根本就沒有用上。


    貼完封條的人轉過了身。“看什麽看,都給我滾開。”


    一哄而來的人群也一哄而散了,街上又再次變得空空如也,就像之前從未出現過人影一般。


    一片枯葉被風吹落,占領了街衢。


    秋離城的通源錢莊被查封了,但也不過是中原數十家錢莊之中的一家而已。


    貼封條的人是明智的,用漿糊粘在大門上的方式完全沒有必要。


    等到盧善儉揮發了幾張銀票之後,這裏就將重新開張,不久這裏就會一如往常一樣。


    可現在白鬆渟被帶走了。


    白淵渟盯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在這片狼藉之中他緊緊地攥在手中的那十張銀票。


    ——除了這十張銀票之外,他已經一無所有。


    烏雲籠罩的秋離城最終沒有一滴落雨。在這可有可無的抉擇中,任何的結果都是合理的。


    白淵渟躺在城郊枯廟房簷上,靜靜地看著月亮升起。


    他揭下一片磚瓦,在手中擺弄後扔掉,現在他有足夠的時間思考。


    師兄為什麽要被帶走?難道就是僅僅為了讓自己脫身嗎?


    不。絕對不是。


    白淵渟不相信世上比自己輕功還要高的人會超過五個。


    就算在謙虛一點,也最多不過十個。而那個十個人之中,便有一個是白鬆渟。


    軒轅東來。


    白淵渟聽說過他,不過也僅僅是聽說過他。


    江湖上的傳聞他一個都不相信,或者是他不願意相信。


    因為隻要聽說幾樁他接手過的案子就會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甚至可以說他根本不是人。


    白淵渟在想一個辦法救人,而救人之前首先要知道人被帶到了何處。


    他想過要跟蹤軒轅東來,但軒轅東來一定也想到過。


    白淵渟想了很多,他覺得這一夜無法安睡。


    直到第二天清晨他被鳥鳴吵醒,眼下一個老僧正在簷下散米給鳥群吃。


    “看來現在鳥都有吃的,而我卻要餓肚子。”


    他從簷上滾下,帶落了幾張瓦片。


    瓦片在地麵裂開,驚走了幾隻小鳥。


    老僧看到了這個年輕人從天而降,卻並不感到奇怪。他已經準備好了兩碗粥。


    “老僧在這裏生活了數年,沒想到貴客竟從天上來。”


    白淵渟哈哈一笑。


    ……


    古廟之中,滿是蛛網的灶台之上正燃著一口鍋。


    鍋中的香氣是在凡間難以尋見的。


    在破敗的泥像旁邊,在雜草亂生的石桌上,一碗粥也別有一番感覺。


    白淵渟放下了筷子的同時也放下了碗。


    他覺得自己應該謝謝麵前的老僧,畢竟吃到嘴裏的東西確實不會再吐出來。


    現在他從腰間抽出一張銀票。


    一張五百兩的銀票,放在破落不堪的石桌上。


    老僧沒有去看,他的眼神一直看著地麵的塵土。仿佛已經與自己的生命融入了一起。


    “一碗粥能換五百兩,這筆買賣絕對不虧。”老僧打趣道。


    “一張紙能換一條命,這筆買賣絕對不虧。”


    老僧聽不明白,抬起頭問道:“誰的命?”


    “我的命。”


    老僧笑了。


    “我記得剛才你說,你已經在這裏生活了多年?”白淵渟道。


    “足有一十三年。”


    “看來你是白活了。”


    “此話怎講?”


    “你可見過蜘蛛會結網在灶台之上?”


    老僧的笑聲戛然而止,他的臉在扭曲。


    “你沒有在粥裏下毒。”


    “沒有。”


    “那你們打算什麽時候動手?”


    “這是秘密。”


    “所以我現在花錢買自己一條命還來得及。”


    “你認得我……們?”


    “現在認識了。”


    “沒想到現在江湖中還有年輕人能認得我們「古鬆四老」。”


    “我聽說你們四個老頭同時出手的時候,還從未失手。”


    麵對這個提問,老僧猶豫了片刻還是選擇了迴答。“是。”


    “我之前是不信的。”白淵渟轉過身,慢慢走出了屋子。“其實我現在也還不信,隻不過我昨晚沒有睡好覺。”


    “如果你有不想看到的人,可以花錢找我們去做。”


    白淵渟擺了擺手。“知道你這麽見錢眼開,我就放心了。”


    這算是在誇老僧,至少白淵渟希望老僧能夠這麽理解。


    “現在我隻希望你們,現在不要再跟著我了。”


    “當然。”老僧很聽話。


    他們對金主一貫很聽話。


    “不過我還有一件事情很好奇。”


    “請說。”


    “銀香社覺得我的命值多少錢?”


    “一百兩銀子。”


    雖然一百兩銀子夠一般人在富足的生活中度過一段日子了,但白淵渟還是難以掩飾失望。


    他無奈的搖了搖頭,人影隨著時間逐漸越來越模糊。


    隻留下老僧站在枯廟中,就像入定了一般。


    白淵渟不見了,銀票也不見了。


    ……


    他又走了好久,直到走累了抬起頭。


    今天的太陽與昨天沒有不同,就像前天的太陽與昨天沒有不同一樣。


    不同的隻有人間的小小的小事。


    古廟外,街邊茶攤夥計正在給白淵渟倒上一杯熱乎的茶水。


    熱茶很熱,無法入口。所以他隻有等待。


    在茶還未涼透之前,他已經看到整座城的牆壁之間貼上了自己的頭像。


    單薄的紙片微微發黃,在太陽下烤出了一絲墨味,隔了一條大路的距離似乎還是能聞到。


    再仔細端詳畫中人時,竟然畫的還真有幾分像。


    旁邊有幾個無事可做的窮孩子慢慢地圍了上來,最大個子的小孩子正咬著手指念著牆上的字。


    “無論生死,賞金二百兩。”


    沒有任何留款,這就是銀香社的留款。


    大孩子念完之後,圍攏的小孩子已按耐不住。


    哪怕他們不知道兩百兩銀子意為著什麽,但他們知道他們需要。


    最後領頭的孩子平息了大家的爭論,頗有見解地說應該要先找到人。


    現在他們已經分成兩隊,開始四處尋找,試圖找到畫上的目標。


    當一隊的目光瞄向那顆大柳樹下的茶攤時,在出城二十裏外的驛道邊上有一家酒館。


    白淵渟正在裏麵喝酒。


    酒不用等著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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