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船之後,義淨並沒有從常慜法師的故事中走出來。


    “師父,您說您認識常慜禪師?”義淨追著那位跑去船頭找他的僧人,問。


    “是啊,我見過他。”那位師父毫不含糊。


    “您在哪裏見過他?”義淨問。


    “訶陵國啊。”那位僧人笑了。“訶陵國也是一個島國,從它那裏的港口出發,不僅能到佛逝國,也能到末羅瑜和郎迦戍,還可以到羯荼、占波,你們那裏廣州的僧人也喜歡直接坐船到訶陵國的。”


    “其實,我們在海上,很難判斷自己到底到了哪裏。”那位僧人補充說,“我本來沒有打算去訶陵國的,但是,當時的船不知道怎麽就偏離了方向,等我們再次找到了港口停下來,才知道那裏是訶陵國。在我打聽情況的時候,遇到了常慜禪師和他的徒弟。”


    “他們也是單獨到了訶陵國嗎?”義淨想起自己和善行獨自出發到佛逝國的經曆,於是問道。


    “是的。我問常慜禪師來著,常慜禪師說,他當時就是和自己的弟子獨自出發的。”那位僧人說。


    “他們有沒有這東西?”義淨拿出自己的通關文牒,問。


    “有是有,和您的有些不一樣。”那位僧人說。


    “什麽地方不一樣?”義淨追問道。


    “嗯,常慜禪師的,是在絹上用毛筆寫的,字是黑色的,蓋著的應該是你們大唐皇帝的章。”那位僧人說,“您這個字是繡上去的,比他的精致,但蓋的章卻隻是一個比他的章要小的章。”


    義淨笑了:“是的,我這個是地方官府的印章。”


    “這麽說來,常慜禪師說的事,是真的了。”那位僧人說。


    “什麽事?”義淨追問道。


    “當時,常慜禪師說,他是寫信給了住在洛陽的皇帝,說他得到了一種感應,這種感應讓他很開心,他願意抄寫《般若經》一萬卷,如果寫完一萬卷,他就要前往印度求法。他的信得到了皇帝的迴應,皇帝給了他一個許可,隻要他做到了,他就可以拿著那絹直接去印度。”那位僧人說。“我們當時還覺得常慜禪師說的隻是一句玩笑話,沒有想到,他很可能真的是先寫了一萬卷《般若》,然後又從海路出發,到了訶陵國。”


    “真是一個有決心的人呢。”義淨感慨道。


    他突然想起,常慜禪師不知道是太宗皇帝在洛陽的時候給他發的敕書,還是當今聖上給他發的敕書。畢竟,要寫完一萬卷《般若經》,可不是那麽容易的。一天寫十卷,也要三年時間。


    義淨這麽想著,覺得常慜禪師是一個具有大誌向的人,讓他由衷敬佩。


    從常慜禪師的行為來看,禪師是膺服大乘佛教的吧?不知道他為什麽選擇從主要修習小乘佛教的區域穿行?又或者,常慜禪師從南海行走去五天竺,是受觀音菩薩的指引了?


    義淨想起船長說的,常慜禪師在船沉之際,不斷念誦著“阿彌陀佛”,這讓他突然覺得,彌勒信仰很好,淨土信仰也很好。當人有了信仰,或許當真不懼生死。


    這麽想著,義淨也從對常慜禪師的離世遺憾中走了出來。告別了那位僧人,義淨提筆給並州的處一法師寫了一封信,希望他有可能的話,幫忙查查常慜禪師的情況,又根據船長和那位僧人所提供的信息,尤其是船長告訴了他一些信息,是來自常慜禪師幫助過的人給予的信息。義淨將所有的信息寫了下來。


    寫完,義淨心裏有些感慨,忍不住提筆寫道:


    悼矣偉人,為物流身。


    明同水鏡,貴等和珍。


    涅而不黑,磨而不磷。


    投軀慧巘,養智芳津。


    在自國而弘自業,適他土而作他因。


    覯將沉之險難,決於己而亡親。


    在物常湣,子其寡鄰。


    穢體散鯨波以取滅,淨願詣安養而流神。


    道乎不昧,德也寧堙。


    布慈光之赫赫,竟塵劫而新新。


    寫完,義淨突然有一種感悟,原來,他們並不是自己在國外,而是代表著億萬國民在國外。常慜禪師做得讓人們歎服,就連他也受到了人們更多的敬重。


    看來,自己做好該做好的事情,可不隻是為了讓自己能夠在異國他鄉更好地活下去那麽簡單。人們從來不是將他當成了一個獨立的個體,而是當成了中國人這個整體中的一員。


    同樣,在和船長聊天的過程中,義淨也發現,他不止被當成了中國人,人們還喜歡將他當成僧人加以審視和評判。


    義淨突然又一次增強了對釋迦牟尼佛不斷加強佛教戒律的理解和認知。原來,隻要是佛教中人,都是要為了佛教的榮譽而不斷努力的。維護佛教的榮譽,最好的方式,就是讓自己的形象,在人們的眼中,是符合佛教的規矩和原則的。


    常慜禪師,在義淨看來,他做到了,他舍了自己的生命,卻維護了國家的榮譽,維護了佛教的形象。義淨以他為榮,以他為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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