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越來越近的地平線,船長很開心。


    “您為什麽這麽開心啊?”義淨有些納悶,他看得出來,船長確實是很開心的,那種由衷的愉快。


    “因為很快就要見到自己的家人了。”船長說。


    “見家人有這麽開心?”義淨覺得有些奇怪。


    “我記得你們東土大唐有一句話:久別勝新婚。”船長說。


    “是的。您很了解我們東土大唐?”義淨覺得更奇怪了。


    “其實,在以前,我不是走的這條航線,而是走的另外一條航線。”船長說,“我以前常常從佛逝國去你們國家。”


    “哦,是什麽改變了您的計劃嗎?”義淨看船長話裏有話,追問道。


    “是啊。我們的航海技術其實並不能支持我們很好地在海上航行,尤其是,很難判斷我們到底到哪裏了,還有多久才能到我們自己的家裏。”船長說,“而且,我每次到佛逝國之後,還要很久很久,才能迴到自己的家裏。因為,我家在末羅瑜。”


    “嗯。”義淨明白。這一路上的小國家很多,平時,在這些小國家中穿行,並不會有太多的阻力,但這並不代表隨時隨地沒有阻力。


    “後來,我明白了,這樣的狀況並不是長久之計,我還是要想辦法讓自己和家人都有安穩的生活。”船長說,“所以,我開始了解其他的航線,盡量做那種短一點的航運。最後,我換成了現在的路線,隻在羯荼和您剛才過來的那個港口之間穿行。”


    “為什麽是這兩個港口?”義淨問。


    “因為相對安全。”船長笑了。“這一段時間,義淨師應該能感受到,我們沒有的航行沒有那麽大的壓力,隻要掌穩了舵,就好。尤其是待會進羯荼,您能感受到,那裏的風浪不大,比較安全。”


    “哦。”義淨笑了,原來,船長和自己做出了同一類型的選擇,不冒風險。確切來說,倒也不是不冒風險,隻是不冒大的風險。


    “您剛才說快見到您的家人了?”義淨突然好奇。


    “是的。我說服我的家人們都到羯荼來了。”船長說。


    “這不是到了另外一個國家?”義淨又納悶了。


    “嗯,是的。但羯荼有一個很有趣的特點,那裏有很多從各個國家過來的人。”船長笑著說。


    “還有很多僧人。”船長補充道。


    “您是說,您的家人在羯荼生活,不會感覺是到了其他國家?”義淨問。


    “是的,義淨師父。”船長開心地說。“所以,他們聽我說起羯荼比較安全之後,就跟著我過來了。我的家人們是很開竅的。”


    “開竅?”義淨問。


    “就是這裏,想得比較明白。”船長指著自己的腦袋說。


    “什麽是開竅?什麽是想得明白?”義淨追問道。


    “開竅,在我看來,就是能夠承擔必要的風險,同時又知道不能超越自己的承擔能力。”船長笑著說。“比如,我們是靠大海活著的,我們就需要明白,我們需要承擔必要的風險。義淨師,我給你講個笑話。”


    “什麽笑話?”義淨笑了笑,知道船長要講笑話,說明他的心情不僅愉悅,還挺放鬆。


    “曾經,有人問我:你爺爺還健在?我說:他去世了。那人又問我:你爸爸還健在?我說:他去世了。您猜那人問我什麽?”船長停了一下,“他問:他們都怎麽去世的?我說:在大海裏,翻船了。他罵我:那你還開船?!”


    義淨深深地看了一眼船長,知道,這裏並不是笑話,而是一個沉重的過往。


    “我當時不服氣啊,問他:你爸呢?他說:死了。我又問他:你爺爺呢?他說:死了。我問他:你爺爺和你爸都死在哪裏?他說:家裏,床上。我當時指著他罵:你爸死在床上,你爺爺死在床上,你這個不孝子孫怎麽還敢睡在床上?!”說完,船長笑了,笑容裏有些滄桑,也有些無奈。


    義淨也笑了。他明白船長在說什麽。就像他現在,盡管知道僧人求法九死一生,但他還是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出海。船長也是,雖然知道大海風險很大,但他還是毅然決然地選擇大海謀生,因為大海給了船長全家生活下去的資本。不冒這點風險,他的家人可能會餓死。所以,船長扛起了他的責任,船長的家人們給了他默默的祝福和支持。


    “但是,我挑戰了大海之後,知道了自己的能力,讓自己不再像青年時那樣莽撞行事,而是更穩妥地前行,確保每一次盡量安全。”船長說,“我漸漸明白了,人,沒有必要讓自己不斷為了超越自己而負傷甚至殞命,不能將自己和家人往死裏整。我不知道您能不能明白我說的,這個世界上很多人其實是在自己將自己往死裏整而不自知的。”


    “我大概能明白。”義淨說。


    “反正,我明白了不能將自己往死裏整之後,我就隻允許自己做自己能力能掌握的事,平時也隻讓自己不斷去做好進一步的鍛煉,準備好各種救命的手段。”船長說,“所以,我現在每天都開心著,遇到任何煩惱,我都能很快認識到,這不對,我不能自己將自己往死裏整,然後,我就出來了,繼續保持開心的狀態。”


    “不容易,這一點要做到,很不容易。我有時候也做不到。”義淨坦誠地說。


    “是吧?我見過不少高僧,他們中有一些人,我覺得他們就是在自己將自己往死裏整。”船長笑了。“說到悟性,他們有些人也許不如我。”


    義淨突然想到了玄逵,想到了玄逵的風病,也不知道玄逵的病好了沒有。


    義淨也想到了善行,想到了善行果斷要求迴國,也不知道善行迴國之後有沒有恢複健康?


    義淨自然不知道,他想到的這兩位,都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他隻不過還沒有得到消息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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