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段時間繞著山路走,義淨他們終於到了一個碼頭。這個碼頭不大,位於一個小山城。


    義淨向商隊中那位資助他的老板了解了情況,知道了大致的情況。從末羅瑜出發,經過了較長一段時間的行走,他們需要進一步向前行進,最好換小船從水路行走。一方麵,從這裏開始,水路反倒比陸路便捷,另一方麵,通過水路可以直接抵達遠洋航船停靠的碼頭,不必再多走幾趟。


    “有沒有風險?”義淨問。


    “當然有。”老板說,“我們無論走水路還是走山路,哪裏沒有危險?無論是什麽樣的風險,我們選擇了繼續向前,我們就已做好了盡量不出現問題的準備,但也做好了會出現問題的心理準備,不是嗎?”


    “那倒也是。”義淨笑了。他明白了,其實,老板他們早已對各種可能遇到的艱難了如指掌,他們隻是一邊努力規避著各種各樣的危險,一邊努力前行。


    義淨突然發現,即使成為了僧人,明白了四大皆空的道理,真遇到事情的時候,還是會感受到自己有著這樣或者那樣的欲望,並沒有完全放下。比如,他問“有沒有風險”,實際上他也是不希望遇到風險的。畢竟,他還沒有到印度呢,他還沒有完成他的使命呢。如果讓他現在就失去生命,他會明白這是生命的無常,卻也不會願意接受。


    “放心吧,我們也是經過較長時間的不斷摸索,才會這麽選擇,船的行走雖然有風險,但我們隻要選擇經驗豐富的船夫,再加上這些船本身在水裏的吃水和平衡就比較好,隻要不遇到大的風浪,不遇到盜匪,應該是沒有問題的。”老板看出了義淨的謹慎,很認真勸說。


    “好的,但願我們都能平安。”義淨說。


    掃了一眼正在不斷裝貨的夥計們,義淨將更多的目光投注到了那些船上。船並不算太長,也不太寬,和義淨以前在貝州一帶運河中遇到的船大小差不多。但是,船的整體風貌和家鄉那邊的船很不一樣。義淨嚐試著用語言來描述各種差異,卻發現自己以前不太關心家鄉的船到底長什麽模樣,竟然一時有些難以確定到底哪裏不完全相同了。


    “如果船是方丈室或者其他與佛教相關的用具就好了。”義淨在心裏感慨。之所以有這樣的感慨,終究還是因為,佛教相關的一切,因為可能最終牽扯到佛教戒律,因此,他相對比較用心留意,而其他的內容,他在很大程度上選擇性忽略,以至於現在的他,在很多時候知道,這裏有不同,那裏有不同,卻又難以特別清晰去總結出更多的不同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義淨突然對《心經》有了進一步的感觸。


    《心經》裏說,“照見五蘊皆空”,這個“照”字,用得真好。心,如何是空的?佛祖大約是想告訴我們所有人,我們的心其實就像一麵鏡子。無論是色、聲、香、味、觸還是法,都是在通過眼、耳、鼻、舌、身、意接觸或者感悟,最終投射到心上。心若接收了色,就形成了影像。心若接收了聲,就形成了聲音的跡象。如此類推,不過都看心是否接收。所有的一切,心若不受,周圍無論什麽,都不產生作用。就像義淨明明此前見過很多次中國的船,也坐過很多次中國的船。到現在,他唯一關心過的船,隻有能夠讓他順利在茫茫大海中行走的船,那些波斯商人的船。而且,他所關心的,還不是船,更確切來說,他所關心的,是船能不能準確抵達他想去的地方。就像現在,他問小舟,並不關心小舟長得怎樣,更關心的是這些小舟的安全係數,能不能讓他們平安抵達羯荼的港口。


    原來,釋迦牟尼佛想要告訴我們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異空,空不異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是想讓我們看清楚名和實之間的關係,是想讓我們清楚認識和理解空與有的關係,進而幫助我們讓心變得幹淨而純粹,讓心盡量不受外在一切的影響,隨心應物。


    這麽想著,義淨笑了,原來,他隻需要隨緣而用萬物,不必讓心因為萬物而沉重。隻要這樣做,便可以讓一切都慢慢好起來。


    迴想起他在和弘禕論師放棄前行時的遺憾,迴想起他在看到玄逵律師病重不得不延遲計劃時的苦悶,迴想起善行為了不影響他前往印度求法時不斷強調自己想要返迴國土的痛心,義淨突然意識到,原來自己是一個心思很重的人,自己需要不斷讓自己學會放下外緣對自己的影響。


    “義淨師,我們該出發了。”正在義淨整理自己的情緒時,老板大聲招唿義淨道。


    “好的,馬上來。”義淨迴應了一句,背起了自己的行囊。


    “這條河慢慢會進入另外一條河,進入另外一條河之後,我們就要到另外一個國家,嗯,它叫羯荼。”老板向義淨介紹說。


    “以河為界嗎?”義淨問。


    “嗯,怎麽說呢?應該說,這條河連接著一片大海,或者說是海港。我們會在另外一個碼頭換稍微大一點的船,通過稍微大一點的船渡過那個海港,抵達位於羯荼的海港。”老板說。“其實,我們也有一些人不會這樣走,而會選擇從末羅瑜繼續向西走,走到婆魯師國,從婆魯師國前往獅子國或者印度。”


    “嗯,我聽說過婆魯師國,它在末羅瑜國的西邊。”義淨說。


    “是的,從星星的指引來看,它應該是在末羅瑜國的西北邊。”老板說。


    義淨默默記下路線,他想起了他曾經聽說的那兩個新羅僧人,他們就是在婆魯師國去世的。義淨後來打聽過婆魯師國的情況,覺得那裏很可能是大唐皇朝一些僧人說的婆露國,或者郎婆露斯國。但根據義淨在佛逝國和末羅瑜國了解的情況,他覺得,從婆魯師國前往印度,看起來是比較快一些,但從安全的角度來看,他還是覺得,從羯荼向前行走,更穩妥一些。希望自己的判斷是準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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