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閉上眼,不知幾天幾年。困在黑暗中許久,卻嗅到微微不知名的異香。黑暗之外,有龍吟虎嘯,仙鶴低鳴。我有時聽到泉水淙淙,有時又覺時間靜止,隻餘風聲。

    有人對我說:“你哥哥剛走。”

    我沒有舌頭,無法開口迴答。

    這聲音蒼老,“你得告訴我,你願不願意救他。”

    我點了點頭。我手腳並用地比畫著,問這聲音,我哥哥去了何處。

    “他因有未完之願,日後方能投生。”

    我問他,我哥哥想要什麽。

    “你哥哥來世,想報答一個乞婆。”

    我茫然想著,我還有什麽可替哥哥報答。

    “那乞婆是天生的乞命,你可將你日後所有的榮華富貴及美貌贈予她。”

    我點了點頭。

    “你哥哥來世,還想要一樣東西。”

    我迫切地咿咿呀呀,空空的口也不過做著徒勞的型。

    我哥哥,最想要什麽?

    “天下。”

    我來到奚山的第五年,有一隻猴兒輕輕敲我石門。

    他說勞煩我這新鄰居為他取個名字。我觀他通體發翠,頗為稀罕,便以翠氏為姓。想到他獨個兒孤孤單單,同我一般,便笑道,如今為你取名元,待你有了子孫,便朝後排序。

    從翠元到翠三八三,需要三百年。從翠三八三到隻剩下翠二五,隻要一瞬間。

    我來到奚山的第十年,有一個小小的童子輕輕敲我石門。

    他說他是我埋在海棠樹下丟棄不要的舌頭,他伶牙俐齒,十分可愛。我如今麵容枯槁,是因我之生機,係於望歲生機。口中之舌也不過望歲枝上一片瘦長綠葉所造,麻木十分,喝酒吃肉皆無滋味。

    我喚他阿箸。

    我來到奚山的第三十年,有一個黑衣的青年輕輕敲我石頭門。

    他說他是我舊時棋盤上的一粒棋子,在人世混跡太久,頗為厭倦,特來投奔。我看棋盤黑白分明,變幻莫測,略一思索,為他取名秀提。

    秀提有大造化,跟隨了靈寶天尊,做了末徒。臨行前,我抹去了他這段迴憶。

    有相熟的山君曾言,他道聽途說,秀提是要做五世相爺的好棋子。

    算了算,如今,已到第五世。

    我來到奚山的第三百年,打掃了窗幾,從父親臨行前裝的幾件隨葬物事中掏出一把紫壺、兩隻杯,自斟自飲,虛席以待。

    石門外,也有二三喜鵲。

    二哥就這樣迴來了。

    我得寵溺他一生一世,做個他,像他待我那一輩子。

    唯願他,此生,便是那個前世懵懂的我。

    被鍾愛,被安排。

    雖則天常有不測風雲。

    我也曾想,我若為天,該有多好,定善待他終生。

    我若為天,他的磨難中總存一線希望,痛苦中還有轉圜。這世上神話故事頗多,每一樁,都是我來演。我來做山,做海,做泥荷,做螻蟻,蒼天有束光可偷,我也偷來,予他做個冠帶。你何必驚訝他竟不能處處識得我,也不必知道,這樣的強製安排不是為了滿足我的愛,而是為了想要他還能笑出來。

    天下甚美。我還肯愛這山河,隻是因為他還熱切地愛著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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