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擠的船艙裏,周予一個個詢問勞工們的姓名和所擅長的技能。


    結果讓他有些失望,這裏大概有五百多人,但除了他以外,識字的隻有呂秀才和一個算命的兩人。


    這些人裏,周予印象比較深的有挨著他坐的山東大漢穆德柱,這家夥在缺衣少糧的年代竟然可以長到一米八八,不得不說也算得上半個“巨人”了。


    “呂秀才”原名呂建仁,身上帶著功名,但時運不濟趕上亂世,還沒謀個一官半職就改朝換代了。


    還有津門來的鏢師武小龍,善使一口九環大刀,可惜刀沒能帶上船。


    算命先生劉晃,被其他勞工稱為“劉半仙”,除了能吹牛以外還能寫會算。


    小叫花子狗娃兒今年雖然隻有十三歲,但人很機靈,跑的也快。


    漁民出身的洪阿鬼水性好還會撐船,就是不愛說話。


    除了這幾位以外,其他勞工大多都是農民、苦力和乞丐出身,實在沒什麽當下能用得上的本事。


    “大家聽著,我們要去的地方很危險,從現在開始盡量不要和那些洋人起衝突,我會負責和他們溝通。


    我們大家可以分成兩班輪流休息,這樣擠在一起根本沒法睡好,在抵達戰區之前必須要養足精神才行。”


    周予現在也沒有什麽特別好的辦法,隻能等船靠了岸再看具體情況。


    他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這一船人的去向。


    雖然那些洋人對待他們的態度都非常糟糕,但待在法蘭西還是比跟著英吉利要好一些。


    如果前者隻是單純的歧視,那麽後者就是明目張膽的奴役了。


    “吃飯了你們這些黃皮候!”


    也不知過了多久,船艙頂蓋打開,外麵的水手像喂狗一樣將一袋土豆直接從眾人頭頂傾倒了下來。


    “哎呦~”


    小叫花子狗娃兒被土豆砸到頭,疼的叫出聲。


    不過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滾落在地的土豆吸引,急忙拾起一顆大口吃了起來。


    “周兄,有土豆,你也吃一個。”


    呂秀才撿起一顆土豆在衣服上擦了擦,遞給周予。


    “謝謝。”


    說實在的,周予現在腹中空空也有些餓,當下也沒客氣,張嘴就啃了下去。


    可他剛咬了一口立刻就吐了出來。


    “呸呸呸!這土豆是壞的?!你們怎麽......”


    周予都已經不在乎這裏的食物是否幹淨,可他沒想到一口下去傳來的卻是黴腐味兒。


    然而當他看向其他人時,卻發現大家都吃的狼吞虎咽,仿佛吞下肚的是什麽山珍海味,根本不是發黴的土豆。


    話到嘴邊的周予還是沒有問出口。


    之前的他隻是在書本上看到什麽“那時的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一戰期間食物嚴重短缺”;“士兵們餓著肚子上戰場”,類似這種幹巴巴的文字。


    可現在不同,那些書本裏記載的場麵變為現實,讓他初步體驗到什麽才是真正的“亂世”。


    內心掙紮了片刻,周予還是逼著自己吃下一顆發黴的土豆。


    眾人即將麵臨的挑戰不可謂不嚴峻,不管怎麽說也不能讓自己餓肚子。


    又在海上漂浮了不知幾天,在這段時間裏周予已經能叫上所有人的名字,並分清他們的籍貫、職業和技能。


    他發現自己的記憶力似乎也比之前好了很多。


    除了了解同坐一條船的同伴,周予還給他們提前科普了一下歐洲現在的局勢,並繪聲繪色的描述了這些國家的文化和曆史。


    眾人就像聽評書似得,一個個豎起耳朵聽得津津有味。


    他們驚訝於周予的博學,想不通他怎麽這麽了解洋人的玩意兒,即便是擁有功名在身的呂秀才那也是五體投地。


    他們覺得這位看上去還不到弱冠的少年人,身體裏似乎住著位老夫子,什麽都會,什麽都懂,這要放在古代絕對是做宰相的人物!


    某一刻,伴隨著船身幅度較大的搖晃,眾人乘坐的這艘船終於停了下來。


    “到了!我們到了!”


    船艙裏有人興奮喊道。


    “記住我說得話,從現在開始我們將是一個整體,想活命就照我說的做!”


    已經能聽到甲板上雜亂腳步聲的周予,最後又交代了大家一句。


    “知道了!”


    在這些天裏周予已經徹底征服了這一船人,大家現在對他是言聽計從。


    船艙蓋又一次被打開,一名翻譯用蹩腳的漢語衝下方大喊:


    “到地方了,所有人按順序一個一個上來!不許喧嘩,不許多問,跟在長官身後走就行。”


    眾人下意識都將目光投向周予,而後者也當仁不讓第一個爬出昏暗潮濕的船艙。


    再次上至甲板,周予覺得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麽長。


    他深吸了一口新鮮空氣,在一名士兵的帶領下朝陸地走去。


    周予眯眼適應了一陣,這才看清他們周圍還有好幾艘船同時抵達目的地,很多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的華工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挪動著腳步。


    如果按照船隻的大小和數量計算,這一趟抵達的華工人數絕不會少於四萬人!


    船隻所停靠的碼頭到處都站著身背步槍的士兵,麵無表情的審視著這些新抵達的勞工。


    周予悄悄打量他們,發現這些士兵似乎也不比華工好到哪去,同樣的麵黃肌瘦,同樣的衣衫襤褸,站在那裏歪歪斜斜,沒有一點軍人該有的風範。


    “這就是戰爭嗎......這就是一戰曆史上最為殘酷的凡爾登戰役的幸存者嗎?”


    周予身後,呂秀才他們陸續走下甲板,四處張望滿心好奇。


    雖然在船艙裏周予已經給他們大致講過這是一個怎樣的國家,但親眼見到之後還是不免心中震撼。


    這裏高聳的建築一棟挨著一棟,造型和他們之前見到的完全不一樣,甚至有一座特別高大複雜的建築,最頂端還鑲嵌著巨大鍾表。


    這裏的洋人很多,頭發也是紅的黃的深淺不一,高鼻藍眼長相各異。


    在這樣陌生的環境裏,再加上陌生的語言,讓人不由自主生出緊張情緒來。


    不過周予這條船的勞工相對較好,畢竟已經提前做過功課。


    而其他船隻下來的勞工就沒有這麽淡定了,似乎有不少人因為東張西望駐足不前挨了長官的揍。


    那些洋人士兵或說英語或說法語,或者操著不知道什麽地方的方言,對華工們不斷辱罵唿喝,像催牲口似得驅趕著他們,那高高在上的模樣看的周予眉頭大皺。


    “你,叫什麽來著?”


    這時,一名船上的翻譯指著周予問道。


    “我叫布魯斯·周,長官。”


    那名翻譯愣了片刻,沒想到眼前這名華工英文如此之純正,就仿佛倫敦出來的老牌紳士。


    “嗯,你的英文不錯,以後就是這艘船的華工代表。”


    那名翻譯說完遞給周予一個本子。


    “會寫會看嗎?”他又問。


    “會的,長官。”


    周予的反應讓這位翻譯又是詫異又是滿意,連借口發脾氣的機會都沒有。


    “很好,這上麵是你們這船人的名單,你來負責核實人數,完後報告給威廉姆斯中尉,他是你們的指揮官。”


    “是!長官!”


    周予學著以前電視裏看來的場景,對那翻譯敬了一禮,倒是把後者搞得手足無措起來。


    周予他們這艘船的華工集合最快,最有秩序,也最為安靜,在混亂不堪的碼頭上尤為顯眼。


    他讓眾人排列整齊,開始一個個點名,又在陽光下確認了一遍大家的長相。


    周予也趁著點名集合的工夫,集中注意聽取周圍那些士兵們的對話,想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從那些士兵隻言片語中周予基本可以判斷,他們在法蘭西境內登陸了。


    然而越擔心什麽就越來什麽,他們竟然被分到了英吉利遠征軍手底下,是要直麵戰場的最倒黴一批人。


    港口不遠處的高台上,一名身穿軍官製服的男子望向周予一行人的方向,朝身旁另一人問道:“那些也是華工嗎?他們怎麽和其他人不一樣?”


    “長官,他們的確是華工,隻不過裏麵有個會說我們的語言,省了很多麻煩。”


    “嗯......”


    那名長官眯眼想了一陣,再次開口道:“很好......將這艘船的華工編入c13特遣隊,讓他們即刻開拔,前往索姆河挖掘工事。”


    “是,長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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