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門,永遠都是太極宮的命門所在,得,則生;失,則死。


    原本作為“北衙禁軍”首領、戍衛宮禁、奉皇命鎮守玄武門的虢國公張士貴,當時局緊迫,玄武門的重要性一再拔高,便陡然之間不再讓人那麽信任……


    尤其是李勣的種種詭異舉措,更是令太子意識到不同尋常之處,這才有了房俊雨夜抵達玄武門下,與張士貴開誠布公一番談話,試圖將其徹底拉到東宮這邊來。


    但現在張士貴雖然並未有異常舉動,卻以戰局緊張、危險重重為由封鎖了玄武門,導致東宮與右屯衛之間的信息傳遞中斷。


    休說太子心性不夠堅定,任誰麵對此等局麵,都難免患得患失、如坐針氈……


    李君羨沉吟一下,上前一步,壓低聲音道:“殿下,玄武門關乎殿下之安危,甚至說一句生死係於此也毫不為過,豈能操於旁人之手?越國公固然有所規勸,但虢國公性格剛硬,未必聽從,萬一其死心不改,對於殿下,對於整個東宮來說,實在是太過危險……末將鬥膽,自請赴玄武門刺殺虢國公,若事成,可與右屯衛裏應外合徹底剿滅‘北衙禁軍’,殿下進可攻退可守,方能立於不敗之地。”


    李承乾端坐不動,少頃,方才搖搖頭,溫言道:“將軍何故全力輔佐於孤?”


    “百騎司”乃是帝王爪牙,不隸屬於朝廷三省六部十六衛之中,直接受命於皇帝,由此可見其性質與地位。但事到如今,李君羨卻已經成為李承乾身為最為信重的臣子之一。


    李君羨愣了一下,雖然不解太子為何有此一問,忙道:“殿下仁愛寬厚,有上古聖君之風範,故而末將衷心折服,誓要任憑殿下驅策,死不旋踵!”


    李承乾笑起來,緩緩道:“將軍亦乃父皇之心腹肱骨,如今帝國正統麵臨危機,毅然決然歸附於孤,攜手麵對氣焰囂張的叛軍,不已個人之生死為念,隻為維護帝國正朔、救關中萬民於水火。但是既然將軍能夠有這樣的覺悟,又怎知虢國公沒有呢?”


    李君羨無語。


    我的殿下,這能一樣麽?若是在平時,您自然可以想盡種種辦法對張士貴嚐試予以收服,成或不成,無關緊要。可眼下是什麽時候?一旦前邊東宮六率抵擋不住叛軍兇猛攻勢,兵敗如山倒,您就必須立刻退出玄武門前往右屯衛,而後撤往河西諸郡才能保證安全。


    可若緊要時刻張士貴封死玄武門怎們辦?


    豈能將您的性命、東宮的安危放在張士貴是否忠於帝國、胸懷大義之上?


    那是陛下的死忠,麵對陛下的命令萬死不辭的那種!


    當然,如果陛下活著張士貴絕無可能投奔東宮,現在陛下駕崩的確有可能動搖張士貴的意誌……可那也隻是有可能而已!


    李承乾見到李君羨欲言又止、滿臉不忿的模樣,笑了笑,安撫道:“況且此刻勝敗尚未分曉,虢國公若是暴卒,將會直接影響東宮內部的軍心士氣,甚至所有依舊對父皇保持忠誠的文武大臣、各方勢力。再者說來,‘北衙禁軍’乃是父皇一手組建,各個精銳剽悍、戰力強橫,若能將其拉攏過來,對東宮實力會有莫大的提升。所以,將軍之諫言非到萬不得已,孤不會采納。”


    李君羨聽明白了,羞愧道:“末將思慮不周,險些壞了殿下大事,罪該萬死。”


    這個時候玄武門乃是重中之重,太子擔憂張士貴緊要時候截斷退路,張士貴難道就不怕太子猝然動手,將他誅殺徹底打通玄武門?


    故而這個時候張士貴身邊必然防衛嚴密,想要暗中刺殺幾乎不可能。


    而且“北衙禁軍”雖然人數不多,但戰力強橫,一旦不能閃電一擊將其徹底擊潰,勢必會引發極為強烈的後患。


    時至今日,長安城內依舊有不少支持東宮的文武大臣,天下各地自然亦是如此,但這些人、這些勢力又有多又有多少是真正支持李承乾這個人?他們隻是支持太子之身份,支持帝國正朔、


    若李承乾做出殘殺張士貴這樣的事情,一經暴露,必將輿論洶湧,成為叛軍名正言順起事的最佳理由。


    到那個時候,就算能夠在房俊的護衛之下撤往河西諸郡,又能有什麽作為呢?人心盡失、罵聲一片,遲早亦是敗亡之結局……


    李承乾見李君羨領會自己的意思,遂溫言笑道:“將軍不必如此,此番共患難,孤對將軍之忠誠、能力深感欽佩。孤非寡情之人,患難時陪在身邊出生入死的臣子,孤永不會忘。若他日吾輩剿滅叛軍、滌蕩寰宇,孤誓與諸君共富貴!”


    身為太子,從小就被灌輸最精英的教育,可不僅僅隻是學那些四書五經聖人典籍之類,帝國儲君是否有學識沒那麽重要,重要的是要學習“禦極之術”,懂得做事,更要懂得管人。


    似這等激勵許諾、邀買人心的手法,簡直不要太熟練……


    李君羨感激涕零:“多謝殿下厚愛,末將甘願效死!”


    他這份工作的危險性實在是太大,古往今來,能夠充當帝王“鷹犬”者,絕大多數都沒有好下場。知曉太多皇家秘辛,帝王所有的肮髒險惡都看在眼裏、裝在心裏,帝王再世之時自然是天下第一等的心腹,可一旦帝王壽元將盡,又豈能留下這樣一個隨時將他所有陰暗公之於眾的隱患?


    人活著的時候追逐利益,人將死的時候唯在意名聲,但凡能夠對自己的身後名有所玷汙的可能,都必須予以扼殺。


    更何況,就算帝王或是心存不忍或是暴卒而亡將其留下,可繼任之新君又豈能繼續重用這樣一個臣子?


    故而,帝王“鷹犬”要麽榮寵備至冠絕當朝,要麽身敗名裂一命嗚唿,絕沒有第三條路走。


    正理來說,李二陛下駕崩之前,必然安排李君羨“暴卒而亡”,即消弭了毀壞自己的名聲的隱患,也為新君清除了障礙。但眼下李二陛下東征途中駕崩,根本來不及除掉他,而太子又遭遇關隴叛亂,隻能重用他這個手握“百騎司”的重臣,完美的完成了過渡。


    當然,太子心性仁厚、敦實慈愛也是最重要的一個方麵,使得李君羨可以放下一切顧慮,全心全意的效忠太子。


    ……


    大雨傾盆,太極殿東側一處被作為臨時指揮所在的院落之內,李靖喝了一口熱茶,看著麵前程處弼、李思文、屈突詮等東宮六率將領,笑道:“莫要一副苦大仇深、憂心忡忡的神情,老夫打過的仗,比你們吃過的米還多,這一仗無論眼下如何被動,最終一定大獲全勝。”


    “衛公此言當真?”


    “吾等也不是三歲孩童,您可能誑咱!”


    幾個神情萎靡的將領瞬間振奮起來,目光炯炯的望著李靖,希望他能夠給予講解一番當下局勢,歸納一下雙方實力之優劣,到底如何能夠得出“大獲全勝”這個結論。


    李靖不僅名頭響亮,軍事素養更是高深莫測,東宮六率重新整編以來,這些年青將領在李靖麾下熟知各種戰術戰略,獲益匪淺,對李靖之尊敬猶如江河之水,滔滔不絕。


    故而雖然此刻戰局不利,但李靖既然說出這樣的話語,必然有其根據,瞬間便將眾人的士氣提振起來。


    李靖喝了一口茶水,淡定道:“眼下看似戰鬥在太極宮發生,實則決定這場戰爭的關鍵並不在這裏。”


    屈突詮奇道:“那是在哪裏?”


    李靖向北指了指,道:“在玄武門外,更在潼關。”


    諸位將領若有所思。


    李勣道:“當下最重要之目的,便是保住太子、保住東宮,維係帝國正朔,不使叛軍猖獗。即便太極宮淪陷又如何?太子大可以率領東宮自玄武門撤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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