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外院中一陣喧嘩,須臾,家仆入內通稟:“殿下,太子殿下‘百騎’與禁衛,連同韓王一起前來宣讀太子詔諭。”


    堂內眾人一齊站起,以巴陵公主為首,長樂、晉陽伴在左右,柴續等一幹柴氏族人按照輩分緊隨其後,前唿後擁來到堂前,便見到一身親王袍服的韓王李元嘉站在院中,身邊一位年青將軍,正是“百騎司”校尉李崇真,兩人身後則是二十名禁衛、二十名“百騎”,各個頂盔貫甲、殺氣騰騰,震得諾大公主府內雖然家仆來去匆匆,卻無人敢發出半點聲響。


    巴陵公主來到韓王麵前,斂裾施禮,恭聲道:“見過韓王。”


    身為宗正卿,韓王李元嘉掌管皇族一切事務,地位崇高,而且不久之前渤海、隴西兩位郡王遭遇刺殺死在府中,愈發使得韓王的威望更上一層樓。加上如今東宮扭轉局勢,素來親近東宮的韓王更是威風八麵。


    見到巴陵公主上前,韓王微微頷首,目光環視一周,在一眾柴氏族人臉上轉了轉,這才說道:“奉太子殿下口諭,派遣禁衛、‘百騎’各二十,由‘百騎司’校尉李崇真率領入主公主府,聽候巴陵公主調遣,協助府中置辦喪事,若府中有不遵調撥、傳播流言者,嚴懲不怠!”


    李崇真上前一步,單膝跪地施行軍禮,大聲道:“末將李崇真聽命!”


    身後二十名禁衛、二十名“百騎”齊刷刷單膝跪地,甲葉鏗鏘,聲音有若悶雷:“吾等聽命!”


    諾大的公主府堂前院中,鴉雀無聲,柴氏族人麵麵相覷。


    此地雖然是公主府,可柴令武乃是柴氏子弟,所以也算是柴家的地方,可太子卻堂而皇之的派遣禁衛前來府中聽命,聽什麽命?外界流言洶洶,柴家內部必然有人興風作浪,世家門閥之內關於權力、利益之鬥爭,未必便比朝堂之上輕省多少。


    對於一眾姊妹,太子維護之心甚誠,莫說外界關於柴令武被房俊狙殺之事純屬謠傳,即便當真如此,柴家人也不能拿巴陵公主撒氣,明裏暗裏擠兌、苛虐更是堅決不許。


    所以才會派遣李崇真率禁衛進駐公主府,給巴陵公主撐腰。


    如此強硬之手段在太子身上鮮少出現,但也清晰的傳遞出太子的意願——有本事你們去找房俊拚命,但絕不能讓巴陵公主受氣。


    由此,可看出太子對於巴陵公主之重視,這令柴氏族人又是羞憤又是寬慰。


    羞憤於分明是巴陵公主與房俊有染但族人卻不敢輕易指責,否則這數十悍勇無倫的兵卒就能將他們亂刀分屍;寬慰則是既然太子如此重視巴陵公主,說不得“譙國公”的爵位不至於被剝奪,還能留在柴家……


    顏麵與尊嚴對於世家門閥非常重要,一個門閥一旦背負“淫邪”“軟弱”之罵名,很難屹立於門閥之林。然而一個開國公的爵位,卻是比顏麵更為重要的東西,有這個爵位在,晉陽柴氏便是天下第一等的門閥,反之,則淪為二流、三流,數十年後甚至不入流。


    所以,無論心中有多少鬱憤不服,都得憋著。


    尤為重要的是,柴哲威謀逆雖然必死,但說不定還要牽連家族,不知多少族人將會因此鋃鐺入獄甚至命赴黃泉,如今見到太子對巴陵公主的愛護,或許將來求一求公主殿下,太子便能網開一麵……


    柴續發現即便柴哲威、柴令武兩兄弟死的死、將死的將死,但柴家依舊在大房的掌控之中,他想要鳩占鵲巢、主導柴家的心思隻能成空,否則但凡敢對巴陵公主有半分不敬,這些禁衛、“百騎”就能將他大卸八塊。


    他雖然綽號為“壁龍”,但也隻是輕身功夫了得,在這些軍中悍卒麵前,個人戰力比“壁虎”也沒強多少……


    巴陵公主心中震動,對於太子的感激之情無以言表。


    出生於皇家,加入世家門閥,從小大到見慣了爾虞我詐、吃人不吐骨頭,沒有了丈夫,她即便身為公主,在這個家裏也很家裏也很難過得自在,甚至隻要想想剛才柴續看著她時那貪婪覬覦的眼神,便好似被毒蛇盯上一般不由自主的冒出一身冷汗。


    尤其是她當初與柴令武一貫支持魏王,雖然後來不再參預進爭儲之中,但太子心中豈會沒有芥蒂?


    怕是任憑她在柴家如何遭受淩辱,也不會再過問半句。


    再是皇家公主,那也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然而現在太子這種“幫親不幫理”“我不管事實真相如何我隻想護著自己妹妹”的強硬“護短”,讓她心潮起伏,眼淚刷刷流下,居然將心中悲怮之情衝散了不少。


    對於女人來說,一個強硬的娘家才是最為堅實的後盾……


    世人皆言太子軟弱,不似明君之相,沒有父皇那般雄才偉略、殺伐決斷,可那又如何呢?建國安邦、開疆拓土自然需要強勢之君主,可如今大唐盛世來臨,需要的是鞏固政權、興旺百業,溫和一些的君王反倒更利於朝局的穩定。


    再者說來,一個性情溫和、對待手足姊妹盡到長兄之責的太子,又有什麽不好呢?


    *****


    宇文士及迴到延壽坊的時候,雨下未停,青石板路麵積水處處,馬蹄車輪碾壓而過,濺起一片水花。


    來到偏廳,便見到長孫無忌正負手站在窗前,看著院子裏綻放綠意的花樹草木,有些出神……


    “輔機,想必已經知曉柴令武暴卒之事吧?”


    宇文士及來到窗前桌案坐下,拿起茶壺自己斟了一杯茶,試了試水溫,一口飲盡。


    長孫無忌轉過身來,坐在椅子上,敲了敲傷腿,淡然道:“仁人兄莫不是要質問,是否吾派人狙殺柴令武,並嫁禍房俊?”


    東宮與關隴糾纏不清,雙方牽扯頗深,根本無法彼此徹底割裂,所以很多消息做不到保密,那邊柴令武剛死,這邊關隴門閥已經知曉消息,宇文士及第一時間趕赴東宮,與劉洎打成默契,盡快促進和談,而長孫無忌則在這裏推敲前因後果,以及思慮如何行事。


    宇文士及看著長孫無忌,問道:“那到底是否輔機所為?”


    兇手是誰,其實幹係不大,柴令武身份尊貴,但並無實權,死則死矣,沒人會為了他的死大動幹戈。但若兇手是長孫無忌,則大有不同,因為其中嫁禍房俊的部分會直接導致東宮與關隴談判的破裂。


    長孫無忌幹脆利落的搖頭:“不是,吾亦是剛知道此事,推敲一番誰是幕後主使,卻並無所得。”


    宇文士及覺得這種事情長孫無忌沒必要哄騙自己,遂頷首道:“隻要不是咱們所為,那就無關緊要。”


    眼下最重要便是和談,隻要不會導致和談崩裂,其餘皆可不理。


    “無關緊要?”


    長孫無忌哼了一聲,招手讓人換上一壺新茶,動手給宇文士及斟了一杯,緩緩道:“關係實在太大了!”


    宇文士及接過茶,一愣:“嗯?輔機此言何意?”


    長孫無忌呷了一口茶水,這才歎息著說道:“柴令武死不死無所謂,可是幕後真兇栽贓嫁禍這一下,卻幾乎斷絕了房俊將來成為宰輔之首的可能,可謂陰狠毒辣。你不妨想想,究竟是什麽樣的人能夠用柴令武的命去布下這樣一個誰都看得見、卻誰也解不開的局?”


    柴令武再是無關緊要,卻也是柴家的嫡子、當朝駙馬,身份無比尊貴,如今這般被人犬豸一般射殺於右屯衛營門之外……而兇手既然能夠在右屯衛眼皮子低下狙殺柴令武且不留任何痕跡,若想直接嫁禍房俊未必便做不到,卻隻是這般輕描淡寫的將局布在將來,而不是於當下這個緊要關頭給予房俊當頭一棒。


    其中之究竟,便有些耐人尋味,尤其是這個幕後真兇到底是何等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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