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足右屯衛大營之內,孫仁師忍不住四下觀望。


    時至今日,大唐賴以威震萬邦的無敵之師,已然有些江河日下之意,隻不過周邊諸國、蠻族這些年被大唐打得元氣大傷,再也不複巔峰之時的剽悍,所以幾乎每一次對外戰爭依舊以大唐獲勝而告終。


    但是大唐軍隊的衰頹卻是不爭之事實。


    唯有區區幾支軍隊依舊保持著巔峰戰力,甚至鶴立雞群、猶有過之,右屯衛便是其中之一。


    自從房俊被李二陛下認命為兵部尚書兼右屯衛大將軍,以“募兵製”整編右屯衛以來,使得這支軍隊爆發出極為強悍之戰力。隨同房俊兵出白道、覆亡薛延陀,出鎮河西、擊潰吐穀渾,趕赴西域、大敗大食軍,一樁樁震古爍今之功勳宣威赫赫,為天下傳頌。


    果不其然,進入營地之後沿途所見,兵卒但凡兩人以上必列隊而行,人馬車輛往來皆靠右側行駛,絕無擁塞之虞。剛剛經曆一場大勝之後士氣高漲,兵卒背脊挺直、形容傲然,但絕無隨意聚眾、大聲喧嘩者,可見軍紀之嚴厲。一座座帳篷排列有序,營地之內整潔寬敞,一點不像等閑軍營之中數萬人蝟集一處而呈現處的混亂、忙碌、肮髒。


    這就是強軍之風範,等閑軍隊那是學也學不來的……


    來到中軍大帳外,衛兵入內通傳,須臾迴轉,請孫仁師入內。


    孫仁師深吸一口氣,即將麵對這位充滿了傳奇色彩、戰功赫赫威震天下的當世人傑,心中著實既有緊張又有激動……


    平複心情,抬腳入內。


    ……


    房俊坐在書案之後,穿著一件錦袍,正凝神批閱公文軍務。孫仁師偷偷打量一眼,見到這位“天下第一駙馬”麵容清臒俊朗,微黑的膚色非但並未減色,反而愈發顯得剛毅果敢,雙眉濃黑、飛揚如刀,唇上蓄了短髭,看上去多了幾分成熟穩重,背脊挺拔淵渟嶽峙,僅隻是坐在那裏便可感受其手握千軍萬馬、強虜在其麵前隻若等閑的雄渾氣勢。


    上前,單膝跪地:“末將左翊衛校尉孫仁師,見過大帥!”


    並未稱唿其爵位,而是以軍職相稱,一則此地在軍營之中,再則也隱隱希望房俊更為在乎其軍中統帥之身份,是一個純粹一些的軍人,而非是權衡利弊、一心鑽營的國公。


    房俊卻是頭也未抬,依舊處置公務,隻淡淡道:“汝乃左翊衛校尉,在宇文隴麾下效力,卻跑到本帥這邊,意欲何為?”


    孫仁師知道似房俊這等人物,想要將其打動極為不易,若是不肯收留自己,那自己當真就得斷絕軍伍之途,迴鄉做一個田舍翁。


    所以他語不驚人死不休,直言道:“末將今日前來,是要送給大帥一個抵定乾坤、創立不世之功的機會。”


    帳內幾名親兵手摁腰刀,看白癡一樣看著孫仁師。


    當今朝堂之上,即便將那些開國勳臣都算在內,又有幾人的功勳穩穩居於房俊之上?在房俊這樣功勳赫赫的統兵大帥麵前,誇誇其談“創立不世之功”,不知是無知者無畏,還是臉皮太厚故作驚人之舉……


    “嗬。”


    房俊冷笑一聲,放下毛筆,揉了揉手腕,抬起頭來,目光直視孫仁師,上下打量一番,沉聲道:“故作驚人之舉,要麽才華橫溢不甘人下,要麽口出妄言厚顏無恥,你是哪一種?”


    孫仁師隻覺得一股壓力撲麵而來,下意識覺得若自己應對不當,極有可能下一刻便被推出去砍了腦袋……


    似房俊這樣當世人傑,最忌諱旁人故弄玄虛。


    收攝心神,孫仁師不敢廢話,直言道:“關隴叛軍十餘萬蝟集長安周圍,更有關外諸多門閥盤前私軍入關襄助,如此之多的兵馬,後勤輜重便成了一個大問題。此前,長孫無忌命令關隴門閥自關中各州府縣搜刮糧秣,又讓關外門閥運輸大量糧秣入關,盡皆屯於金光門外靠近雨師壇附近的漕河岸邊倉庫之中。若能將其焚毀,十數萬叛軍之糧秣難以支撐一月,其心必散、其勢必、其勢必潰,東宮反敗為勝隻在翻掌之間。”


    旁邊一個親兵喝叱道:“放屁!咱們大帥早知道金光門外倉庫之中囤積的大量糧秣,可是周圍皆由重兵把守,硬闖不得,偷襲也不行。”


    “你這廝也是想瞎了心,拿出這樣一個人盡皆知的情報,便耽擱大帥時間?簡直不知死。”


    “大帥,這廝分明是個愚人,戲弄咱們呢,幹脆推出去一刀砍了了事!”


    ……


    房俊抬手製止親兵們鼓噪,看了故作鎮定的孫仁師一眼,覺得這位好歹也算是一代名將,不至於這般愚蠢。


    遂問道:“如何行至雨師壇下?”


    孫仁師早有預案,否則也不敢這般堂而皇之的早上們來認投:“大帥明鑒,末將乃是左翊衛校尉,與宇文家有些關係,故而有出入營地之要腰牌印信。大帥可派遣一支百十人組成的死士,由末將率領,混入營地之內引燃倉儲,而後趁亂脫身。”


    房俊想了想,搖頭道:“大火一起,勢必引起宇文隴的注意,此等大事他豈敢疏忽懈怠?必定調兵遣將封鎖周邊,包圍雨師壇,再想脫身,殊為不易。”


    豈止是不易?用九死一生來形容還差不多。


    既然漕河便的倉庫囤積了如此之多的糧秣,必然受到嚴密監管,就算孫仁師能夠帶人混進去成功放火,也休想安然撤退。


    孫仁師神情有些亢奮,大聲道:“吾素有淩雲之誌,然關隴軍隊之中貪腐盛行、軍官任人唯親,似吾這等宇文家的遠親非但受不到多少關照,甚至因此遭受嫉恨,絕無可能倚靠軍功晉升。此次投身大帥麾下,願以火燒雨師壇為投名狀,若僥幸成功且生還,懇請大帥收容,若就此戰死,亦是命數如此,怨不得人,請大帥成全!”


    房俊有些動容。


    他絲毫不曾懷疑這是宇文隴的“反間計”,左右不過百十名死士而已,就算一網打盡,對於右屯衛也造成不了什麽傷害,所以他相信這是孫仁師懷才不遇,願意以身家性命冒險,搏一個功名前程。


    他起身,從書案後走出來到孫仁師麵前,負手而立,居高臨下看著單膝跪地的孫仁師:“若事成,有何要求?”


    孫仁師道:“素聞大帥治軍嚴謹,軍中即不論世家亦或寒門,隻以軍功論上下。末將不敢邀功,甘願為一馬前卒,日後以戰功晉升,隻求一個公平!”


    他對自己的能力信心十足,所欠缺的隻不過是一個公平環境而已,隻要能夠保證有功必賞,他便心願已足,相信憑借自己的能力一定能夠得到升遷。


    房俊哈哈一笑,抬手拍了拍孫仁師的肩膀,溫言道:“治軍之道,無非賞罰分明而已。你既然一心投奔右屯衛,且能夠成功火燒雨師壇,本帥又豈能吝嗇賞賜?吾在這裏承諾你,若此事成功,你卻不幸陣亡,許你一千貫撫恤,你的兒子可入書院讀書,成年之後可入右屯衛成為吾之親兵。若此事成功,你也能活著迴來,則許你一個副將之職,至於勳位則再做計較。”


    賞功罰過,應有之意。


    房俊素來公平公正,絕無偏袒,更何況是孫仁師這等曾在曆史之上留下名字的人才?


    孰料孫仁師隻是淡淡一笑:“多謝大帥美意,能夠得到大帥這番承諾,末將死而無憾!隻不過末將父母雙亡,至今尚未成家,孑然一身,這準許兒子入書院讀書之獎勵,可否等到將來已然有效?”


    房俊愣了一下,旋即大笑兩聲:“那就得看你自己的能力了!本帥麾下絕無無能之輩!”


    而後對一旁的親兵道:“傳令軍中副將以上軍官,無論此刻身在何地、忙於何事,即刻到大帳來議事,誰若耽擱,軍法處置!”


    “喏!”


    幾個親兵得令,立即轉身小跑除去,牽過戰馬飛身而上,打馬疾馳去傳達帥令。


    房俊則讓孫仁師起身,與其一同來到牆壁上懸掛的輿圖前,詳細為他介紹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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