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人一向自持勇武,渾不將縱橫天下的唐軍放在眼中,做夢都想著自高原俯衝而下,掠奪侵占大唐溫暖濕潤的土地為己有,甚至揮軍直入關中擊破長安覆亡大唐的論調亦是層出不窮,邏些城內那位鬆讚幹布更是最為強勢的人物,心心念念都是征服大唐,讓吐蕃鐵騎踏遍關中江南,為子孫後代掠奪一片繁衍生息之豐饒土地,永遠奴役漢人。


    然而眼下尚未抵達長安,兩場戰鬥打完,吐蕃騎兵算是徹徹底底見識到唐軍精銳的戰力是何等剽悍。兩支要麽新近敗績、要麽臨時拚湊的軍隊都崩掉他們一顆大牙,可想而知真正的唐軍主力又會是如何驍勇。


    更別提一路同行的這一支令行禁止、軍容鼎盛,且連續擊潰吐穀渾、突厥、大食人的右屯衛,戰力會達到何等駭人聽聞之地步……


    更令讚婆憂心忡忡的是,古往今來,中原王朝衰頹之際,周邊胡人自然可以縱馬入寇、燒殺擄掠,可一旦分裂的中原歸於統一,必然締造出一個愈發鼎盛之王朝,國力強橫戰力無敵,對周邊胡族施行動輒數百年之碾壓。


    秦漢隋唐,莫不如此。


    如今之吐蕃雖然兵強馬壯,但是大唐更強!誰若想從對方身上占得便宜,就隻能等待其中一方漸漸混亂衰弱。隻是不知到底是吐蕃先行衰弱,還是大唐先行混亂……


    *****


    鄴城。


    漳水冰封,河畔之處、鄴城之外,軍營連綿數十裏,騎兵往來出入、旌旗招展,軍容鼎盛。


    東征大軍铩羽而還,自平穰城外撤軍返迴關中,礙於天氣、交通等諸多原因,一路走走停停,直至此刻方才抵達鄴城之外,距離長安尚餘千餘裏路程……


    大軍至此,鄴城地方官吏不敢怠慢,即刻前來見駕,卻皆被擋在軍營之外,隻有英國公李績匆匆露了一麵,言及“陛下身染微恙,安歇調理,不欲驚動地方,各司當安守其職,不得勞民傷財”,便統統打發迴去。


    一眾地方官員自然不敢違逆李二陛下之令,卻也不敢毫無表示,將地方鄉紳、富戶籌集的米糧肉蛋等物送入營中犒軍。


    ……


    營地中軍大帳之內,氣氛嚴肅。


    李績坐在主位,正端著一個茶杯慢慢的呷著熱茶,下首的程咬金卻早已按捺不住,黑著臉扯著嗓子,巴掌拍著身邊茶幾,粗聲道:“這一路走走停停,返迴長安需要幾時?長安兵變的戰報已然送抵軍中許久,英國公卻穩坐如山,坐視東宮太子被叛軍圍困,你到底安的什麽心?”


    尉遲恭、張亮、張儉、程名振、薛萬徹、阿史那思摩等人坐在一旁,都將目光看向李績。


    李績倒也不惱,慢條斯理的喝著茶水,淡然道:“吾豈能不急?但所謂欲速則不達,數十萬大軍行動,方方麵麵諸多考量,稍有不慎便會導致不可預知之後果,定要謹慎處置方可。盧國公亦是沙場宿將,帶兵多年,不會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吧?”


    數十萬大軍行進,的確麻煩得很。單子是每日裏消耗的糧秣便是天文數字,軍中糧秣早已匱乏,全憑各地衙門臨時補充,富裕一些的州府還好,諸多貧困州府哪裏來那麽多糧食供應軍隊?況且今冬天氣嚴寒,大雪一場接著一場,路途難行。


    程咬金卻根本不給李績麵子,瞪著牛眼道:“大軍行動遲緩,糧秣輜重匱乏,這某也知道。可某懇請率軍先行,所需輜重皆無需軍中供給,隻為早一日抵達長安平叛,為何汝卻推三阻四,嚴詞相拒?今日若是不給某一個交待,某絕對沒完!”


    大軍自平穰城返迴,路上便拖拖拉拉,嚴重遲緩,軍中多有將領對此不滿。等到終於到了涿郡,長安兵變的消息傳到軍中,李績卻依舊不聞不問,每日裏將軍中大小事務事無巨細處置得妥妥當當,所需糧秣輜重從附近州府調集,清晨尚未出發尚未出發便將夜晚宿營之地安排好,數十萬大軍行進之間毫無差池,這份能耐令許多人歎為觀止。


    然而這等時候已然十萬火急,是顧得上這些的時候麽?


    但李績一意孤行,且嚴令軍中上下不得擅自離隊,否則便以逃兵之罪嚴懲不貸!


    當然,有人心急火燎意欲早日返迴長安,便有人不急不躁恨不能多多拖上幾日……這其中的道理,自然誰都明白。然而令程咬金想不明白的是,縱然別人願意多拖幾天給關隴門閥留足成事的時間,可李績為何卻不溫不火予以支持?


    咱們的跟腳可都是山東世家,即便拋去忠於太子的成分,單論自身之利益,你也不應當任憑關隴門閥在長安肆無忌憚的發動兵變啊?


    等到昨日抵達鄴城,將營地紮得嚴嚴實實、無所疏漏之後,李績又下令在此修整兩日,程咬金終於忍耐不住,爆發出來。


    鄖國公張亮輕咳一聲,開口道:“盧國公勿需急躁,數十萬大軍行進,每一處都要處置得當,否則一旦引發兵變,這個責任誰能背負得起?英國公老成謀國,穩妥為上,隻是應當。”


    “娘咧!”


    程咬金拍案而起,瞪著張亮,戟指罵道:“滾你娘滴蛋!你以為老子不知你心裏打著什麽主意?別特麽做你的清秋大夢了!似你這等毫無廉恥隻知幸進之輩,轉換門庭有若妓子接客一般輕鬆,毫無風骨氣節,就算關隴兵變成功,又豈會搭理你這個廢物?”


    他在李績麵前能忍,即便心中再是不滿也會留有幾分餘地,可張亮算是個什麽東西?被房俊唿來喝去視若豚犬一般的東西,也敢在他程咬金麵前拿五做六!


    張亮氣得一張臉漲紅,怒道:“有事說事,怎能罵人?”


    “罵人?老子特麽還想殺人呢!”


    程咬金抬腳就往前走,衝著張亮便撲過去,右手已經搭在腰袢橫刀的刀柄之上……所幸身邊的阿史那思摩眼疾手快,見他起身便知不好,趕緊將其死死抱住,勸道:“盧國公勿惱,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程咬金力大無比,但阿史那思摩亦是神力驚人,力掙之下未能掙脫,卻依舊指著張亮破口大罵:“娘咧!你個滿肚子隱私齷齪的狗東西,往後誰叫你也睜著一隻眼,否則指不定哪天老子就剁了你的腦袋!”


    張亮一張臉陣紅陣白,死死咬著嘴唇將屈辱憤怒盡皆吞進肚子裏,一聲不吭。


    不是他有教養,而是他當真不敢吭聲!都說房俊是個棒槌,可誰不知道在房俊之前,程咬金才是那根最混不吝的棒槌?即便是李二陛下有時候也對虎氣發作的程咬金無可奈何……當真將其惹急了,殺人倒不大可能,但是打斷他手腳卻毫不費力。


    一直沉默著的李績麵色如常,對於尥蹶子的程咬金看也不看,放下手中茶杯,輕輕敲了敲身邊茶幾,緩緩道:“陛下駕崩,吾以副帥之身份節製全軍,誰若不服,如違軍令。”


    一句話將帳中氣氛壓製下去,這才抬起頭,目光一個一個看過去,最終停留在程咬金麵上,一字字道:“軍令如山,若盧國公膽敢私自率軍脫離大軍返迴長安,則視若叛逆,定斬不饒!”


    “……娘咧!”


    程咬金怒罵一聲,猛力掙脫阿史那思摩,反身坐迴原處,須發戟張,唿哧唿哧的生悶氣,卻再也不提加速返迴長安的話題。


    他非但不是傻子,反而粗豪的外表之下藏著一顆細膩的心思,雖然李績從來不過多解釋,但是如此強硬之態度卻足以令他感覺到不同尋常之處。而且李績此人看上去整日裏雲淡風輕好說話的樣子,實則性情嚴謹心狠手辣,若是當真觸怒了他,怕是難以收場。


    沒搞明白李績到底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他不會莽撞的自行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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