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1月8日,立冬,北上之際。


    盛家源一行三人北上的同時,時任南江省綠坡市的市長宋雪康正大力整治“一山兩湖”項目。城區邊緣的仞嶽山,原名忍悅山,最早名為綠洲山,傳說很久以前,綠洲山還是一座石頭山,此地山禿無草無木,壁立千仞、光滑如鏡,周圍沼澤遍布、雜草叢生,光照久了,石頭山向四周反光,將方圓百裏的魚池蒸幹,莊稼、草木烤焦燃盡,年年山火、年年顆粒無收,人畜連喝水都成為問題,恰逢下一場大雨,天晴太陽一出,不出半日蒸發殆盡、土地皴裂。老百姓攜兒帶女唿天搶地,悲慟聲感動上蒼,正逢觀音菩薩巡視此地,觀蒼生、憫天地,遂將淨水瓶中的柳枝一揮,石頭山頓時布滿苔蘚,一片翠綠,再從淨水瓶中倒出五滴聖水,按照東西南北中五個方位撒去,從此石壁一年四季滲出山泉滋養苔蘚,更為神奇的是,此水旱季從未幹涸、隆冬亦不結冰,滿山苔蘚也從未枯萎、發黃,春夏秋冬,永遠蒼翠欲滴,遠遠看去就如同一片綠洲高高聳立,方圓百裏從此真正成為了魚米之鄉、物阜人豐,從此當地人稱石頭山為綠洲山。


    抗日最艱難時期,日本人實行三光政策,附近老百姓無處可逃,紛紛躲到綠洲山腳,祈求神靈再現,拯萬民於水火,喪盡天良的日本鬼子將男女老幼環山而圍,從空中投擲大量凝固汽油彈企圖連人帶山一起毀滅,一天一夜不間斷轟炸後,被圍老百姓無一幸免,山被鮮血染紅、被油煙熏黑,然而山體無一毀損,當晚綠洲山苔蘚遍體通紅汩汩冒出大量鮮血,一連流了七天七夜,每夜都在嗚咽,如上萬人的英魂在控訴。七天後,通山苔蘚恢複原有麵貌,蒼翠欲滴……日本鬼子嚇壞了,認為這是一座神山,不容任何褻瀆,在此地再也不敢濫殺無辜。外逃的人們陸續迴來重建家園,為懷念親人,為不忘國恥,當地人將綠洲山遂改名為“忍悅山”——忍辱負重、艴然不悅。


    三年前,宋雪康仕途春風得意調入綠坡市當市長,上任伊始考察途徑此地,略一沉吟,提議隨同市府人員將此山更名為“仞嶽山”,理由有二;其一,愛國詩人陸遊曾在綠洲區待過很長一段時間,所作詩中《秋夜將曉出籬門迎涼有感》中有“三萬裏河東入海,五千仞嶽上摩天”,此山其峻、其險、其奇,較之華山有過之而無不及,當得起“小華山”之稱,詩用此處無何不妥。其二,如今全國人民在我們黨的光榮領導下,致力於脫貧致富、全力奔小康,幾十年前中華民族忍辱負重的時代已經一去不複返了,人民當家作主,無需艴然不悅,每天開開心心才對。引來隨行人員一片叫好,如此另辟蹊徑的解讀被報社記者在《綠坡日報》頭版刊登,聽說還被省裏的領導讚歎稱好。


    從此,綠坡市再無綠洲山,亦無忍悅山,唯有仞嶽山。


    在盛家源北上之際,宋市長一行再來仞嶽山,這是他上任以來第二次故地重遊,三年前,給此山更名,引來各界叫好聲一片。隨著一山南北兩湖的改造逐步推進,仞嶽山多年前周邊雜草叢生、沼澤遍地、臭氣熏天的景象一去不複返了,現在這裏一山連兩湖、兩湖拱獨山,按照陸遊詩句已經開發出“河東仞嶽”風景區、“無遺躬行”風雨亭、“牆柳春色”古落帶、“山重水複”大宋村、“驛外斷橋”等五景,另有“春雨杏巷”、“霽雪瓜洲”、“桃花落”、“閑池閣”、“黃昏獨愁台+乃翁亭”五景在建。今日帶相關各部門及施工方一起看看第一期的工作成效。


    古誌傑剛剛接到老婆田芳電話,說今天立冬,兒子剛從大學迴來,叫他下班後路過菜市場帶些新鮮羊肉、香菜迴來,晚上燉羊肉湯喝,順便帶點周黑鴨鴨頭鴨脖、鹵菜啥的,晚上允許他喝二兩。一聽說老婆允許喝兩口,古誌傑風一樣撂下正在辦公室一起閑得無聊侃大山的同事大帝(狄),招唿也不打屁顛屁顛竄出門,趕往菜市場找老孫頭搶鮮羊肉去了,留下一臉驚愕在室中淩亂的大帝……


    儲少彬此時還在綠坡市下麵的一個貧窮縣任組織部長,正對全縣部分鄉鎮領導進行每年一度的人事考評,他特意計劃好路線並控製好時間,緊趕慢走,終於在飯點湊巧趕到下畈鄉,這裏有溫泉,今天立冬,正好和好兄弟郝鄉長中午把杯問盞,昨晚都約好了,羊烤羊排、羊雜湯、三鮮餃子必不可少,酒足飯飽再美美地泡上一澡,嘖嘖~怎一個爽字了得!考核嘛,就那麽迴事,下午就在老郝這考核,正好讓司機迴趟鄉下看看老母親。瞧瞧,我這領導當的多有人性化。老郝考不考核過關肯定沒問題,如果要評優秀隻泡澡吃飯喝小酒那還差點意思,兄弟歸兄弟,一碼是一碼,還得看他醒不醒目,有沒有讓人眼前一亮的好東西或好節目拿出來……儲少彬靠在後座雙手抱頭會心一笑。


    張嘉佳今天一早就很煩,她和老公錢文焌開了近二十年建材店,曾經她所做的這個品牌高峰時在全市市場占有率高達60%,現在品牌越來越多、競爭越來越激烈,生意越來越難做。先是一大早一個客戶就來店裏要求換貨,正好需要的那款缺貨,對方要求退貨退款,反複耐心溝通無效,張嘉佳重新從係統出單刪單,一切就緒,正要點確認,一下子停電了,貨退不了,客戶一臉不樂意嘟嘟囔囔,最後雙方吵起來了,對方說她故意的,磨磨蹭蹭就是不給退貨,雙方大吵一架不歡而散。快到中午二小子班主任打電話來,說孩子在校被同學欺負正鬧著不上課,錢文焌去鄉下送貨一時趕不迴來,她將店子臨時交給隔壁朋友照應下,急匆匆趕往學校,最後一了解,張嘉佳都被氣樂了,欺負的小孩比她兒子快矮一個頭,人高馬大的兒子還被人家欺負了不敢還手,唉,隨他爸,打小膽小善良怕事,總是心太軟,張嘉佳邊安慰兒子邊一頓搖頭歎息。


    今天的習意浩開著新提的最新款本田歌詩圖,頂著一頭烏黑濃密的長發,一邊聽著音樂一路吹著口哨,心情倍爽——剛又簽了一個工地,快三年未收到的工程款上午也到賬了,夢寐以求的crosstour也如願交車了,雖然向4s店多加了三萬的優先提車費,值呀。錢是王八蛋、今天花了明天賺嘛。等綠燈時,口哨轉為唱歌,被朋友圈譽為綠洲城小張智霖的他最喜歡對方的歌,“片片紅葉轉,它低歎再會了這段緣,片片紅葉轉,迴頭望告別了苦戀……”


    任少強此刻正和朋友在仞嶽山旁的北湖邊上曬著暖陽,趁今天酒店沒那麽忙,瞅空出來拋幾竿過過手癮,再過大半個月,就一點口也沒有,拿朋友的話說——魚都冬眠了,釣個錘子。立冬立冬,魚也要過冬嘛。除了釣魚,他還有項愛好:打打綠洲麻將,不過最近手氣太背,玩不過。不如帶著釣竿,跟水下的魚多來來親密接觸,能釣不能釣圖個輕鬆自在。


    雒英毅這一年來累並開心著,去年老婆給他生了個大白胖小子,還取了一個特別牛叉的名字——雒曼,說再生個姑娘就取名雒蘭,他老婆非常喜歡羅曼·羅蘭,法國的大思想家、評論家,她很喜歡他的一句名言:生活中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發現美的眼睛。當初就是覺得雒英毅高達英武帥氣有安全感,當然,最最吸引她的就是對方那雙剛毅澄澈的眼睛。這段雒英毅每天一下班就匆忙趕迴家帶小雒曼,早起晚睡,嚴重睡眠不足,不到一年掉了四十多斤肉,曾經高大威猛的帥小夥都有些滄桑了,弄得原來的一幫戰友幾個月沒見麵都快不認識他了,這不,又趕去超市買肉攪餡,準備迴去給娘倆包餃子過立冬呢。


    仲久遠已在深圳待了將近十個年頭,大學畢業懵懵懂懂地跟著師兄來這邊創業,前台、司機、送貨員、研發、銷售……剛開始除了老板沒當幾乎所有工種都有做過,現在也算是基本熬出頭了,公司研發產品越來越多、所帶團隊人員越來越壯大,從打工仔也升級成了股東之一,此時他正沿濱河大道送內地來的客戶到羅湖口岸途經香港去新馬泰五日遊,每年這時候的接來送往是常態,此刻他與盛家源北上的車平行、交叉,互過紅綠燈,隻是方向不同,一南,一北。


    此後的人生,這些人與盛家源、範英等人有一堆的恩怨交集,人生如戲,有人鋃鐺入獄、有人身敗名裂、有人堅守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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