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大魏忠良張潤


    “從這兒,再到那兒,兩條街上,要保證至少有四處,整座城呢,朕也不慢慢跟你算了,但你要知道,之後洛陽城就得按照這個標準來辦。”


    “是,臣曉得了。”


    李萼在小本子上快速地記著,片刻後,見天子說完了,便問道:


    “請陛下賜個名兒吧。”


    “就叫公共廁所。”


    “陛下英明。”


    李相公想當年也是鐵骨錚錚的人物,現如今站在陛下身邊戰戰兢兢地仿佛是剛出道還沒見過世麵。


    也怨不得李相公心裏苦,天子這動動嘴的功夫,就又是一大筆錢出去了。


    全國上下稍微大點的城池,都必須得修建公共廁所,而且還是免費修的,當然也不全是朝廷出錢,地方上的官衙和豪族都得出一份錢。


    之前起家的時候,以寒士居為例,算是教育行當,現在則是公共衛生,下一步是醫療。


    李萼肯定不知道天子心裏還在轉悠這些名詞,要不然臉色就得更苦了。


    他雖然是三省首相之一,但也監管著財政大權,戶部的奏疏和賬簿照慣例也得分一份送到他那兒去過目。


    先前第五琦經手的長安商行算是油水驚人了,而李萼幹的這事,每日流經他手的,可是全國上下的錢糧。


    或許是因為看的實在太多了,反而在生理上有一種麻木感。


    哦,今天又入庫了多少東西。


    平時他不貪,但是說到把錢挪出去,他可就有點舍不得了。


    看著儼然一副守財奴模樣的李相公,天子笑了笑,道:


    “收上來的錢,大半還是要用出去的,那麽多的錢糧都爛在府庫裏,不是好事。”


    眼下嚴格來講,還是戰爭時期,江淮那邊的勢頭依然很猖獗,但中軍大帳這裏,已經開始優哉遊哉地討論以後公共廁所的選址問題。


    從上到下,其實都沒怎麽把江淮當迴事。


    李萼離開後,丹陽太守張潤進來了,先跪下行禮。


    其實這時候還不時興見人就下跪,男兒膝下有黃金,奈何對麵坐著的是天子。


    張潤的跪,其實也是為了自個。


    有出身的子弟,譬如說世家子弟,第一時間考慮的應該是家族的利益和存續,但張潤有點特殊。


    崔佑甫之前賣自己家族,可以說是無奈下的一種選擇,彼時


    他將寶全押在了顏季明身上,事實證明這選擇沒錯,而且是押對了。


    張潤現在也是類似的情況,不過他是主動的。


    “平身吧。”


    “謝陛下。”


    張潤站起身的時候,眼神與天子對視了一瞬間,心裏一顫,趕緊低下頭去不敢再看。


    “張愛卿是寒士居出身?”


    寒士居三個字說出來,就跟後世黃埔軍校的出身一樣,而張潤這種人,可以在外麵說自己是天子門生。


    “是,臣蒙陛下聖恩......”


    顏季明打斷他的話頭,饒有興致地問道:“張家,沒有族學嗎?”


    稍微有點家底的,都知道請個塾師給自家子弟上上課,這叫書香門第。


    像張家這種名頭大底子虛的,其實更在乎把家族的臉麵給撐起來。


    “迴陛下的話,臣是庶出,家母隻是婢女,從小到大都受族人欺淩,所謂族學,自然也沒份。”


    庶出,天子門生,無依無靠。


    張潤很乖巧,而且也聰明,知道陛下想聽什麽。


    寒士居出來的官員,出身大多是清白的,但也有不少人,本身能力和道德上確實得打個問號,放在哪裏都是一顆定時炸彈。


    張潤這樣的,得重用。


    “江淮這邊除了你以外,都是誰在做主?”


    “約有二十多郡串通謀反,但各地都不肯推出盟主,最後隻能讓賀蘭進明先出來拉個台麵,就譬如當年秦末一般,各家起兵,但最後,也不過是一個個敗亡。”


    “那就是說,各自為戰,鬆散的很了?”


    “陛下所言不錯。”


    顏季明思索片刻,眼神稍微往旁邊一動,張潤就立刻將桌上的地圖攤開,供天子觀看。


    不僅是丹陽郡,其實還有幾家,早就私下“撥亂反正”了。


    江淮兩道造反的郡縣裏麵,有那種死忠於前朝的,也有那種隨波逐流的,但大部分,還是首鼠兩端的野心家,想要兩頭下注的人不少。


    就連張潤,其實顏季明也不是完全信任。


    這個人身上,實在是太幹淨了。


    但不管怎麽著,張潤都已經做到這種程度了,總不能用莫須有的罪名直接把人家給打下去。


    照他的說法來看,三萬江淮大軍,其實還是少了。


    賀蘭進明的三萬大軍,肯定是各家你捐一饅頭我捐一筷子勉強湊出來的,戰鬥力也很明顯。


    昨日薛嵩領著前軍鐵騎一個衝鋒,直接鑿陣而出,而後去勢不減,連帶著賀蘭進明後方還沒動身的一萬多大軍也給鑿穿了。


    這一戰雙方前後調動的兵力、物資都堪稱數目龐大,戰後收攏的潰卒很多,江淮軍的傷亡要多一些,也就是兩三千人的傷亡,按照雙方總兵力的規模來看,其實算是少了。


    前軍一散,後麵的本就人心不齊,自然也是跟著跑路,比漫山遍野的豬都好抓。


    江淮軍可以說是被自家的“豬隊友”們帶崩盤的。


    “下午,你還得迴去。”


    “臣明白。”畢竟幹的是臥底的活計,公主準備在陣前自盡的念頭,有一部分也是出於張潤的勸說。


    張潤心知肚明自己迴去以後應該繼續做什麽。


    “三萬大軍灰飛煙滅,到時候你迴去以後怎麽交代?”


    “大軍的主帥是賀蘭進明,臣連副手都算不上,能活著迴去,興許那些人為了拉攏臣,還得主動送些糧草兵甲來安臣的心。


    隻不過那數百名丹陽子弟,有不少折在了陣中,臣之前就已經說通了他們,這些人,都是忠心朝廷之人。”


    “朕知道了,等此戰之後,你提醒朕,把該發的撫恤補上。”


    “陛下聖明,臣替丹陽父老,謝過陛下!”


    “好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臣告退。”


    “茶。”


    程元振立刻走進來,不著痕跡地試了一下茶壺的溫度,立刻道:


    “陛下,茶涼了,奴去拿一壺熱的來。”


    “不用那麽麻煩……”顏季明話音未落,程元振就已經將另一壺茶提來,倒了大半杯茶。


    白汽氤氳,一看就是恰到好處的溫熱,水質微青,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蕩漾開來。


    這茶,顯然是無時不刻都備著的。


    顏季明之前還沒想過,現在反應過來,搖搖頭:“以後不必這般。”


    他沒吩咐過,但底下人就已經乖巧到這個地步。


    做了皇帝,仿佛眼界隻需要寬闊到天下,再也不用操心底下的這些瑣事。


    這樣的心態似乎不大好。


    “李淑呢?”


    “殿下剛醒,正念叨著陛下呢。”


    顏季明挑起眉頭:“既然你知曉,為何又不告訴朕?”


    “此乃陛下家事,奴豈敢多言。”


    “嗬……”


    “陛下,可是要看看去?”


    顏季明伸手卷起地圖,將一旁的奏疏拿過來,隨意道:“既然醒了,那就讓她好好歇著。”


    “.......遵旨。”


    “傳令給崔乾佑,問他幾時可以出兵。”


    ......


    叁萬大軍兵敗的消息早已傳到後方,實際上也不算是後方了,朝廷大軍已經打到了家門口,肉食者們粗略一合計,感覺大家的兵馬加起來還是能與朝廷大軍抗衡一陣子,便繼續沉默著。


    隻是底下人已經有些按捺不住了。


    各地,不少人的門口都掛了白,領頭的人是一個接一個跑迴來了,而戰死的將士,可沒人再去心疼。


    有在朝廷那邊做了降卒等待被重新分配的,這時候戰火阻斷道路,家書還沒能及時送來。


    音信斷絕,再加上聽到了大敗的消息,自然也就使得不少人先入為主地以為自家兒郎死在造反的路上了。


    哭聲,


    憋在嗓子眼裏,出不來,下不去。


    頂頭的大老爺們還在義憤填膺地喊著要光複大唐,但老父老母的兒子、妻子的丈夫、孩兒的父親,卻已經可能永遠迴不來了。


    不久後,又傳來一個消息,朝廷並沒有羞辱降卒,反而還給戰死的江淮軍將士設立了墳塚,發出檄文,告訴百姓這些將士都是被煽動的無辜人,


    人死,罪消,


    朝廷不會再為難他們的家屬。


    這也使得不少人對朝廷徹底歸心。


    唐時,流放犯人一般是嶺南,和江南不過是一道界碑的間隔。


    往北一步,是人間天堂。


    往南一步,是犯官死囚們恐懼的地獄。


    若是涉及到造反,滅你幾族已經不是看朝廷的法律,而是看陛下的意願,被判流放嶺南,甚至還要感謝天恩浩蕩。


    既然無罪,那剩下來的人,無論如何也不肯再造反了。


    相同的政策,得在相應的時候用,現在朝廷平叛大軍壓境,這邊的江淮除了第一波三萬大軍送了人頭聽了個響,就沒再湊出第二支大軍來。


    張潤坐在大堂中,身邊有幾個文吏,正在清算著賬簿,過了片刻後,有人抬起頭來:“太守,陸家送來的糧食,一點不少。”


    “好,去把本官的客人都請過來。”


    幾個在當地很有聲望的老者,緩步走到大堂上,張潤立刻站起身與他們見禮,其中一人笑嗬嗬道:“張家小子,幾年未見,竟也能坐到這個位置上了,當年我便看你不凡,能有今日,也算是熬過來了。”


    “張潤,見過伯父。”


    張潤當年被族人欺淩,孤兒寡母的有時候連吃飯都成問題,反倒是這個老者,時常會接濟他母子二人,甚至還把家裏的書借給張潤讀。


    寒士居要的是有基礎的讀書人,張潤就是憑著當年這點拚命自學出來的東西,勉強進了寒士居,受了征賢令。


    老母如今已病故,張潤孑然一身,早已將這個老者看做是自家長輩。


    他正要說話,老者抬起手,笑容收斂:


    “當年,算是恩吧?”


    “是大恩。”張潤立刻意識到對方指的是什麽,毫不猶豫地迴答道。


    “當年漂母與淮陰侯一飯之恩,不求迴報,但老夫今日,要跟你求一句話。”


    “伯父但言無妨。”


    “朝廷的大軍,已經打過來了吧?”


    張潤微怔,片刻後點點頭。


    前些日子他帶著數百丹陽子弟出征,雖然早有其他心思,但戰場上刀劍無眼,還是死傷了一些人。


    迴來的時候,隊伍裏少了誰,大家都是父老鄉親,自然一目了然。


    “你能帶迴來這麽多人,已經很好了。”


    “小侄不敢。”


    “你真正不敢的,應該是做這件事才是。”


    老者的聲音,陡然變得有些恨鐵不成鋼起來。


    “朝廷,既然已經立起來了,現在就是舉全國之力攻打江南,咱們丹陽,還排在外圍,必然是頭幾個被朝廷鎮壓的。


    湖庭,此事,你做錯了啊。”


    張潤這才反應過來老者是想勸說什麽,他愣了一下,笑道:“那以您的意思來看,小侄應當如何?”


    “上奏朝廷,撥亂反正!”


    老者說的語意鏗鏘。


    “若是大半年前,魏王攻打潼關的時候,你領著丹陽子弟勤王,哪怕一個不剩全死在沙場上,後人,也會傳頌丹陽子弟之名。


    老夫絕對不會說半個不字!


    而現在呢?”


    這出兵的名頭不正啊。


    那時候人上去死完了,朝廷為了安撫人心,興許還會主動施恩。


    而現在丹陽就是形同造反,等朝廷徹底平定了江南,你看它會不會先拿你開刀吧。


    這一點,老者看的通透。


    更何況,公主還沒了。


    我們這邊是二十多個心思不齊的軍閥,人家那邊是漫山紅旗外還開著高達!


    差不多就是這個戰鬥力對比。


    老者說完話,身邊的幾個人也點點頭,顯然是在來的路上就商量過了,此刻都一致開口。


    “太守,此事斷不可為啊!”


    “還有一事,”老者仿佛是下定了決心,沉聲道:“你對老夫的小女兒思忖已久了吧?”


    “額......”


    張潤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聽到老者慢悠悠地補充了一句。


    “你是老夫看著從小長到大的,招你做個婿,也算放心,但是這事......”


    “此事就這麽說定了。”


    張潤立刻道。


    老者愣了一下,無力的笑了笑,雖然達成了目的,但張潤的這幅沒骨氣的樣子,倒是讓他有些......


    隨即,張潤就補充道:


    “嶽丈,實不相瞞,小婿從一開始就奉的當今陛下的旨意。”


    我可是大魏忠良!


    “媒人,聘禮,小婿一樣不少,但是玉兒......”


    玉兒,是小女兒的閨名。


    老者這時候胸膛起伏了一下,聯想到自己剛才那副苦口婆心的樣子,恨不得在地上找個縫鑽進去。


    旁邊的幾個老友,則是笑著打趣道:


    “恭喜曹翁,喜得良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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