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永王攻略


    離開潼關,便算是徹底走出了關內,等到了陝郡,入城來一碗湯麵,倒也有些滋味。


    顏季明之前在河北從不給自己找罪受,該吃吃該喝喝,平日裏吃的算不上龍肝鳳髓,但也是換著花樣吃好的。


    湯麵也就前幾口味道略好,顏季明很快就感覺吃不慣,但也沒推開,慢慢吃著。


    崔佑甫的麵還沒好,正百無聊賴地打量著四周。


    大軍都駐紮在城外,顏季明沒大張旗鼓擺出排場,隻帶了數十名牙軍甲士和一些萬花密探,打算入城吃口飯,換換口味。


    他和崔佑甫找地方坐下後,更是用不著再考慮是否要讓士卒幫忙清場,因為戰亂過後,也沒幾個普通人能有興致坐在外麵安然吃飯。


    小攤很是冷清。


    攤主是個老者,用笊籬撈起煮好的麵條,他知道坐在攤前的兩個貴公子打扮的年輕人都是貴人,也不敢怠慢,煮好了麵,趕緊躬身端過去。


    “這位公子,您的麵。”


    崔佑甫沒急著吃麵,反倒是喊住老者,笑著問道:


    “老人家可是陝郡本地人?”


    老者明顯愣了一下,嘴唇囁嚅,片刻後才道:


    “小人是...關內人。”


    “關內人。”


    崔佑甫點點頭,道:


    “是因為戰事,不得已背井離鄉了?”


    老者搖搖頭。


    “小人家裏的大郎、二郎,都戰死在潼關外的靈寶,小人出來,是想找他們的屍骨迴去好生安葬。”


    “找到了?”


    老者搖搖頭,眼眶早已發紅,但沒有眼淚。


    眼淚早在當初就哭完了。


    “潼關外死了二十萬將士哩,哪兒還能找到。


    沒奈何,抓了兩捧土,算是他們的骨頭,帶迴去埋了;小人這老不死的估計也快了,等到了下麵,再去找他們吧。”


    “那麽多將士戰死,朝廷不給撫恤錢糧?”


    老者搖搖頭,自嘲地一笑。


    “撫恤......官衙有令,要小人們自證身份,證明咱是家裏戰死二郎的親眷,


    笑話咯,這又如何證明啊...”


    崔佑甫愣了片刻,輕聲道:


    “是小子說話孟浪了。”


    老者搖搖頭,沒再迴答。


    湯麵冒著熱騰騰的白氣,又淋了點豬油,聞起來很香。


    但顏季明和崔佑甫兩人平素都是那種膾不厭細的,常人眼裏的美食,他們越吃越難以下口。


    “大王,陝縣縣令求見。”


    陳溫走過來,低聲道。


    “餓了沒?”


    顏季明咽下最後一口麵條,順手多給了些麵錢,站起身道:


    “不見。”


    “小人恭送兩位貴人。”


    老者知道顏季明多給了錢,也是極其感激。


    “下官王之前,拜見魏王!”


    顏季明帶著人剛要離開縣城,沒想到陝縣縣令就等在城門口,一見到顏季明,當即麵露喜色靠攏過來。


    “這貨如此沒腦子麽?”


    顏季明微微皺起眉頭。


    自己之前與迴紇打了一仗,實際上就是與朝廷官軍交手過了一次,但凡鬧得再激烈一些,或是走的慢一些,等郭子儀兵馬追上來,怕是又要爆發一場惡戰。


    隻要是個稍微有點眼力勁的,這時候都不會主動靠近顏季明。


    崔佑甫笑了笑,道:


    “您現在畢竟是魏王,雄踞河北。


    天下人,誰不景仰?


    長安還是太遠,而您呢,可就近在眼前。


    此人或許是想湊來套點關係。”


    “我懂。”


    顏季明沒奈何,等王縣令走到麵前,才淡淡迴了一禮。


    “您可是有事?”


    “無事。”


    王之前是個中年人,個子不高,甚至比顏季明還要矮一些,他恭恭敬敬道:


    “下官,隻是有一言想與魏王說。”


    顏季明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上古小民無知,乃有君王出世,代天牧民,號為天子。


    而匡正君王言行者,當為其臣。


    下官,曾聽聞過一句詩,曰:致君堯舜上。


    此,乃臣節也。


    是故,


    比幹剖心勸諫,


    周公天下歸心,


    介子推割股飽君,


    屈靈均投江明誌。


    諸葛孔明......”


    王縣令嘮嘮叨叨數完許多人名,然後才緩緩道:


    “此上諸位,皆古之賢臣也,縱有人自知將死,亦必先勸諫君王,以為匡正之道,所謂......”


    顏季明已經很不耐煩了,根本不理解這人到底想說什麽,見他大有越說越來勁的勢頭,便示意周圍將士把人推開,自顧自地便要離去。


    沒走兩步,他身後就傳來了亢奮的喊聲。


    “下官王之前,


    願以一死,


    請魏王止步!


    懇請魏王,效仿先賢,留任關內,輔佐朝廷!”


    “嗬...原來你是想勸我留下?”


    顏季明轉過身去,見王之前跪在地上,這時候,崔佑甫在身後輕聲笑道:


    “死諫,


    諫者得賢名,死者留青史,二者相權衡,全都是大賺。


    這廝,也是想名聲罷了。”


    顏季明微微頷首,一腳踩在王之前頭上,將他壓的全身都跪伏下來。


    “這麽說,這人是打算借我來博取個名聲了?”


    “是。”


    “以臣之見,不如留他性命,當眾饋贈他錢財,壞他名聲,此計最好。”


    王之前感覺到頭上的壓力一輕,他勉強抬起頭,看見顏季明蹲下身子,湊到他麵前,低聲道:“


    想要名聲?


    還是說,


    你覺得我會因為一點名聲,就把你放了。”


    王之前臉上露出笑意,道:


    “下官隻是想勸說...”


    “我想問你另一件事。”


    顏季明輕聲道:


    “陝郡戰死將士的撫恤錢糧,都到哪去了?”


    “那個,那個錢糧...是朝廷沒讓發。”


    王之前話音未落,眼前一黑,被顏季明再次抬腳踩在頭上。


    顏季明看向崔佑甫,無奈道:


    “如果說剛才那麵隻是讓我有點吃不下去,現在聽到這話,我想把吃下去的麵都吐他身上。”


    “殺了吧,連他全家一起。”


    他抬起腳,王之前慌慌張張地想爬起來,就被再次狠狠踩了下去。


    ......


    “你知道我後來為什麽得率軍離開河北嗎?”


    李光弼看著顏季明,輕笑道:


    “你能給那些將士的東西,我給不了。”


    車廂顛簸,能聽到外麵的馬蹄聲,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


    “但你要知道,世上不是所有地方都有你這種仁慈的...”


    “我不覺得這是什麽狗屁仁慈。”


    顏季明淡淡道:


    “我給他們飯吃,給他們錢花,給他們前程,讓他們替我效死打仗,兩者不過是利益交換罷了。


    若說這就是是什麽仁德慈悲,


    我覺得,


    這樣不隻是自命不凡,


    更是...有些可笑。”


    “說得簡單,但自古以來,能做到這些的人,卻是極少。”


    李光弼看著車廂中間擺放的那方玉璽,眼裏閃過一絲複雜。


    “您還是不明白我的意思。”


    顏季明伸手拿過玉璽,放在手裏隨意把玩著。


    他不想再往下談,隨意換了個話題。


    “迴河北以後,我想請您坐鎮範陽。”


    “範陽、平盧出精騎,你不怕我得到兵權後,能夠再度起兵反你?”


    顏季明隻是淡然一笑。


    李光弼像是想到了什麽,道:


    “我的家眷,放在常山吧。”


    “隨您。”


    李光弼點點頭,反倒是露出了輕鬆的笑意。


    “之前聽說朝廷尚公主給你了,你準備何時迎娶?”


    “她早就在常山了。”


    “自大唐開國以來,可沒你這樣的駙馬。”


    “大王,河北有急報送來。”


    陳溫的聲音響起,顏季明掀開車簾,看見陳溫策馬跟在馬車旁,伸手遞來軍報。


    ......


    河南,雍丘。


    外麵正下雨,張巡坐在庭中,遠遠就看見一行人頂著大雨走過來。


    沒等他們走近,張巡就招唿身邊的小妾帶下人們拿著雨具迎過去,自己也走到雨中,高聲問道:“薛將軍今日來此何事?”


    “關內捷報。”


    薛嵩從懷裏拿出信件,示意張巡往迴走。


    張巡聽到關內兩字就愣了神,等走到屋內,趕緊拆開信件,匆匆看了一遍,隨即淚流滿麵。


    “當真是天佑大唐!


    薛將軍,叛賊,當真是剿滅了嗎?”


    薛嵩搖搖頭,張巡心裏一驚,就聽薛嵩冷冷道:


    “還有一股叛軍,且就在咱們眼前。”


    “您說的是...永王?”


    薛嵩找了個地方坐下,沉聲道:


    “探子傳迴消息,一月前,永王與其義子崔乾佑,似是有了間隙,後者被剝奪了兵權,隻能領數千部卒,被打發到了彭城郡駐守。”


    “崔乾佑此人先為叛將,有勇略,若此人為永王掌軍,再加上他那般多兵力,足以成為我軍心腹大患。


    但現在,永王是自毀長城也。”


    張巡聽出薛嵩話裏的意思,問道:


    “您是打算出兵?”


    “不急,先跟他耍耍。永王此人離了崔乾佑,就等於是沒了腦子,欺負傻子雖然不對,但也挺有意思的。”


    薛嵩給自己倒了碗茶湯,一邊往裏麵加著各種佐料,一邊笑道:


    “永王兵馬畢竟多過我軍,驟然動兵,反倒容易被他找到機會。


    再者,魏王也快要迴來了。”


    “魏王...”


    張巡歎息一聲,道:


    “魏王如此年輕,竟能坐擁王爵,倒也是頗讓人豔羨。若是得以見麵,老夫倒是想好好謝他。”


    “謝他?”


    薛嵩嘴角一抽。


    他跟顏季明南征北戰了大半年,豈能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麽心思。


    而張巡呢,說簡單點,和顏杲卿、顏真卿是同一類人。


    他有什麽好感謝顏季明的?


    “巡雖矢誌報國,但當初也不過是數千孤軍,據守睢陽一座孤城。


    而外麵,


    則是令狐潮的數萬叛軍,長此以往,睢陽必然會失守。


    那時候,若非魏王遣將軍來援,張巡和將士們的屍首,怕是早就要被叛賊掛在城頭啦。”


    薛嵩笑了笑,啜了一口茶湯,漫不經心道:


    “眼下河南大半郡縣為永王所據,且淮南、江南之兵卒,正源源不斷地抵達此處,他之前就號稱兵力十萬,就算沒有,現在兵馬聚攏的怕是也差不多了。


    估計最多月餘,必然會率軍來攻。”


    張巡立刻拱手道:


    “但隨將軍吩咐,本官必然能守住睢陽,讓永王匹馬不得北上。”


    “不是讓您守城。”


    薛嵩冷冷道:


    “我想讓您,帶著睢陽郡,投降永王。”


    張巡一驚,沒有立刻迴答。


    “再去弄點幹果來。”


    薛嵩喝完了一碗茶湯,意猶未盡,見碟子裏佐料空了,很是自來熟地吩咐起旁邊的下人。


    張巡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正好看見薛嵩把自己麵前的那碗茶湯也給拿了過去,不由笑起來。


    “將軍喜歡在茶湯裏加東西,但本官又聽說,魏王喜飲清茶?”


    “是。”


    薛嵩點點頭,道:


    “大王口味清淡。”


    “年紀不大,卻喜歡清茶,魏王倒是有些年少老成的意味,前途無量啊。”


    張巡笑了笑,問道:


    “魏王年輕,現在可有家室了?”


    “有王妃了。


    但年底之前,應該還會再迎娶兩人。


    一個是公主,


    一個是清河崔氏嫡女。”


    薛嵩沒什麽好隱瞞的,這些事稍微打聽一下就知道了,張巡聽到,不由更為感慨。


    他站起身,來迴走了幾步,慢悠悠道:


    “本官,答應將軍的要求了。”


    “但是,希望將軍也答應本官一個要求。”


    “您說。”


    “此戰之後,本官,會辭官前往長安。”


    “這算什麽要求,隨您的便好了。”


    薛嵩站起身,從侍女手中接過幹果碟,一邊吃一邊看著外麵的大雨,意味深長道:


    “不過,


    現在外麵下著大雨,您不想找個地方避避?”


    “心境不同,景色不同。”


    張巡緩步走到雨中,轉過身,平靜看著薛嵩。


    “屋內是河北。


    外麵是天下。


    本官,


    選大唐。”


    “還是那句話。”


    薛嵩懶洋洋道:


    “隻要讓永王兵敗,其餘的事,大可隨您的便。”


    顏季明之前曾吩咐過,盡量照顧這個張巡,但薛嵩也是有自己的主意。


    既然張巡已經這般挑明意思,


    那接下來,他也不用再完全遵照魏王的命令了。


    “勞煩您手書一封信,我會派人送給永王。”


    “信如何寫?”


    “告訴永王,您願意殺我和獻上睢陽,但要求永王必須親自帶兵入睢陽,您才能把城池易手給他。”


    薛嵩淡然道:


    “為了露出破綻,我會暫且引兵前往洛陽。


    而您,


    隻需要堅守一夜,我就會引兵抵達,與您一同夾擊永王。”


    “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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