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選擇


    維持一場龐大的戰事,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同時也離不開節度府中官吏們的日夜操勞。


    戰亂的陰霾又一次在河北的天上中飄蕩,


    好在,這次它離開的也格外迅速。


    大部分人其實並不關心河南那邊究竟打成了什麽樣子,當他們知道北方的奚人又一次被強勢鎮壓後,所有人便都開始歡欣鼓舞慶賀勝利。


    入夜,平安坊內華燈初上,歌舞升平。


    因為節度府的大力支持,平安坊的規模越來越大,各色商鋪到處都是,能看到不少胡商的麵孔,甚至還有一些新羅、甚至是其他地方的商人...


    兩個男人走在平安坊內,很明顯的能看出其是主從關係,而且從麵孔上看,他們並不是唐人,也並非是胡人。


    那名仆人隻會說一些粗淺的漢話,他的主人倒是很是溫和耐心,時不時會教導他該怎麽說漢話。


    兩人走累了,隨即找了處地方坐下歇息。


    那名仆人環顧四周,有些感慨道:


    “主人,大唐的風土人貌,不論是長安,還是這裏,別說是咱們家,就算是京都,怕是都比不上...”


    他的主人輕輕搖頭,道:


    “所以,我才會作為使者被派來尊貴的天朝上國學習這些東西。隻可惜,我藤原清河怕是很難再有迴去的機會啦。”


    聽他的聲音,竟是個倭人。


    唐時,日本多次派遣遣唐使,“學習”唐朝的文化。


    遣唐使拜訪的次數極多,規模較大,而官方明確記載的遣唐使記錄,拋開各方麵因素影響,正兒八經的遣唐使次數應該是十二次。


    大唐天寶十一載,藤原清河作為大使帶領日本使者抵達中原,受到玄宗接見,被玄宗譽為“君子之人”。


    而後在當年十二月,藤原清河帶領使團返迴,當時有僧人鑒真,私下請求藤原清河將其帶到日本宣揚佛教,被後者拒絕,但其副使卻私自同意,將鑒真帶到自己的船上。


    此處也有一個疑點,有記載說是清河等人邀請鑒真一同迴去,而後鑒真才應諾同往。


    繼而藤原清河的船隻遭遇逆風,漂流到大唐南方的驩州,一行人剛登陸,就遭到當地人的殺戮,藤原清河勉強帶著自己的隨從逃出,最後一路輾轉,於天寶十四載迴到長安。


    他給自己改名河清,便在朝廷裏任了一個秘書監內的小官。


    眾所周知,天寶十四載,安祿山在當年起兵叛亂,掀起了八年安史之亂的序幕。


    不久後長安淪陷,藤原清河還在城裏睡的迷迷糊糊的時候,就聽說玄宗已經逃跑、叛軍即將到來的消息,他當即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自己也找機會跑了。


    大唐大部分地方都陷入戰亂,藤原清河打聽到河北較為太平,便準備先來這兒看看。


    “這兒肯定是比不上長安的。”


    藤原清河搖搖頭,歎息一聲。


    “隻可惜,長安往日那般風華,卻如同秋天的花朵一般轉瞬即逝。”


    仆人則是沒這麽多傷感,他覺得周圍一切都很新奇,便不停地左顧右盼,看的藤原清河一陣好笑。


    “五郎,在外麵要心平靜氣,記住,你是藤原家的家仆。”


    “是,主人。”


    話是這麽說著,但五郎還是抬起頭,指向街邊一行人。


    “主人,那幾人衣服下麵,好像都藏著兵刃呢。”


    “兵刃?”


    藤原清河不由得變了臉色,不過幸好五郎聲音不大,沒被那夥人聽見。


    “噤聲...”


    藤原清河看著那行人,有些疑慮道:


    “不過,這些美好的漢人女子,為何身上會帶著兵刃呢?”


    ......


    坐在樓外樓的最高層,向下望去便是熱鬧繁華的平安坊,放眼遠眺,則是城內外熙熙攘攘的人間煙火景象。


    顏季明高舉酒盅,笑道:


    “一年,就這樣過去了。”


    坐在他麵前的人,則是又多了幾人。


    底下坐著的十多名文武官員紛紛站起,舉起手裏的酒盅,遙遙迴敬。


    如今已經是十一月末。


    樓外不知何時飄起細雨,裏麵夾雜著點點飛雪,但這並未熄去外麵百姓遊玩的興致,反而有更多人唿朋引伴的出來賞雪。


    樓梯口那兒響起腳步聲,沈青的身影最先出現,身後跟著兩個人。


    “白,拜見魏侯。”


    李白笑著拱拱手,隨即有些迫不及待道:


    “聽說今夜有美酒佳人,怎麽現在既不見美酒,也沒看見佳人啊?”


    “常山錄事參軍杜甫,拜見魏侯。”


    杜甫總歸比他規矩一些,對著顏季明和在座的官員們施禮,然後在侍女的引領下入座。


    “太白說的對,平日裏談正事已經夠累了,今夜,隻談風月,不談正事!”


    顏季明笑著飲下一盅酒,眾人隨即端酒同飲。


    這時候,沈青忽的皺眉看向門外,手按在了刀柄上。


    “哎呀!”


    幾名穿著樓外樓歌姬衣裳的女子,懷中都抱著酒壇,走到門口時,其中一人像是絆了一跤,抱著酒壇往前摔去,


    牙軍士卒立刻向前一步,扶住了那個歌姬,同時穩穩接住酒壇放在一旁。


    歌姬慌忙站起身,臉上飄起一點紅暈,低聲道:


    “多謝軍爺。”


    “仔細些。”


    那士卒冷冷道。


    歌姬忽然臉上露出痛苦神色,她低頭看了一眼,繼而再次看向士卒,哀求道:


    “奴腳扭了,不知軍爺能否幫著拿一下這酒...”


    士卒遲疑片刻,道:


    “可。”


    這時候,旁邊的一名歌姬也說話了,她笑道:


    “這兒還有東西要獻給魏侯,到時候勞煩軍爺一並幫著拿進去。”


    “...好。”


    兩名牙軍士卒眼見著是幾個柔弱女子,便放下了警惕心思,兩人對視一眼,低頭去抱酒壇。


    但就在他們低頭的瞬間,那兩名女子忽然變了臉色,各自都從懷裏掏出短刀,將其狠狠插向兩名牙軍士卒的脖頸。


    預料之中鮮血飛濺的畫麵並沒有出現,因為她們動作太急了些,牙軍士卒又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卒,感覺敏銳,察覺到不對勁便立刻反抗。


    其中一名士卒側身躲過,用力奪過刀刃,毫不猶豫地將其反推入那名歌姬的胸膛裏,用力將她推翻在地上。


    另外一人則是在向後躲開的時候順手拔刀,將刀刃劈在了那個準備偷襲自己的歌姬的頭上。


    頃刻間,


    兩名歌姬香消玉殞。


    當剩下的幾名歌姬不僅沒有尖叫驚慌,反而是麵露瘋狂,都從懷中掏出短刀,幾乎是不顧自己性命,用力將短刀一下又一下捅在兩名牙軍士卒的身上。


    兩名士卒掙紮著還手,一群人推搡著向後退去,不知不覺腳下一絆,直接撞開了房間的門。


    砰!


    就在房門被撞開的時候,一陣陣拔刀聲響起,侍立在房間內的牙軍士卒立刻朝顏季明圍攏過去,而外麵的走廊上隨即響起大量的腳步聲。


    樓底下響起尖叫聲,後廚燃起了大火,火勢很快就到了一樓大堂內,不少人灰頭土臉地衝出來,發現外麵到處都是穿著一身製式黑甲的士卒。


    “牙軍?”


    更多的刺客被揪出,幕後主使者這次仿佛是用盡了手頭所有力量,所以那些刺客即使被發現後也沒有選擇束手就擒,反倒是拚命向著魏侯所在的房間衝殺過去。


    “我等奉旨誅殺叛逆!”


    “奉旨殺賊!”


    十多名文武官員沒人動身,李白杜甫兩人臉色微變。


    顏季明搖晃著手裏的酒盅,臉上露出玩味之色。


    片刻後,他將酒盅放下,歎了一聲。


    “擾了興致。”


    旁邊站著的沈青麵沉如水。


    今夜的事,他早就報告給了顏季明,後者卻說不急,隻讓沈青多帶人手,防止赴宴的官員有人被誤傷。


    無論是牙軍士卒還是萬花密探,能夠留在顏季明身邊隨行保護的,身手都是百裏挑一的存在,而且他們身上還帶著軍弩。


    而那些隻知道亂糟糟往前猛衝的刺客們,被前兩者如同砍瓜切菜一樣肆意殺戮,還活著的一些人,則是被推搡著押送到了頂樓。


    顏季明知道今晚會有刺殺,但他沒想到這些人會選在最熱鬧的時候動手。


    “進去!”


    最後一名刺客被士卒一把踹倒在地上,忍不住發出一聲痛唿,無論是看身段還是聽聲音,都像是一個女子。


    顏季明對這刺客有了些興趣,隨意道:


    “看他的臉。”


    牙軍士卒抬手撕下那女子遮臉的黑布,而顏季明則是瞥到,身旁的沈青忽然渾身一顫。


    “認識?”


    “她...”


    沈青與那名被強行按在地上的女子四目相對,彼此眼裏,都是不敢置信。


    那名刺客是王娘子。


    王承業的女兒。


    “她是小人的...娘子。”


    王娘子美目一顫,眼眶裏迅速盈滿淚水,她剛想說什麽,就聽見顏季明的聲音響起。


    “這麽巧?”


    顏季明看向沈青,沒想到自己手下也能發生這麽狗血的事情。


    沈青低下頭,不敢與顏季明對視。


    “稟告魏侯,樓下又抓到兩個細作,不過身上沒帶著兵刃。”


    外麵聲音響起,隨即又有兩人被推了一把,踉蹌著走進來,隨即又被士卒按倒在地上跪好。


    “殺了......咦?”


    顏季明剛吐出一個字,注意力就被剛進門的那兩人吸引了過去。


    “你們是...倭人?”


    日本之前被稱為倭國。


    據《新唐書》記載,高宗平定高句麗時,倭國派遣使者祝賀,後來因為稍微熟悉了一點漢語,知道倭字不是好話,便自己改為“日本”。


    倭國在倭人看來,其實算蔑稱。


    藤原清河自然不樂意別人拿倭字說事,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況且倭人隻要行走在大唐境內,就得一直低頭。


    於是他規規矩矩跪伏下去,恭敬道:


    “貴人眼見當真是不凡,在下乃是下國倭國遣大唐的使者藤原清河,在下給自己取了個漢人名字,叫河清。”


    “遣唐使?”


    顏季明微微皺眉,他對這方麵了解的不多。


    “那你現在為何會在常山?”


    “在下乃命運多舛之人,如枯葉一般隨風飄來飄去已經是尋常事,


    如今不幸被貴人的護衛捉住,


    但在下當真沒有...”


    “把他們倆也拉下去審。”


    “是。”


    顏季明沒興趣再一一詢問那些刺客,他揮揮手,沈青等人會意,帶著牙軍和萬花密探收拾好現場,帶著俘虜的刺客離開了。


    鬧了這麽一場,顏季明也沒了喝酒的興頭。


    他剛想說兩句,卻看見那十幾名文武官員正在交頭接耳談笑風生,根本沒把此事放在心上,不由得苦笑一聲。


    無論是李萼那幾個文官,還是田承嗣、史思明等人,一個個都是人精,看顏季明都那般鎮定,便立刻不把這次刺殺當迴事了。


    這時候,曹得意更是站起來,捧著一杯酒走到顏季明身前,恭聲道:


    “下官,為魏侯賀,此杯,祝魏侯千歲。”


    眾人看著這一幕都不由發笑。


    田承嗣心裏不屑,覺得這人實在是太舔。


    李萼和崔佑甫對視一眼,都看出了些許疑惑。


    曹得意往日最為安分守己,為何這時候要出個風頭?


    顏季明看了曹得意一眼,伸手接過酒杯,卻沒急著喝下,而是慢悠悠道:


    “老曹,你跟我時間也不算短了。”


    曹得意最開始幫顏季明私取府庫,而隨著顏季明一步步掌權,他的地位也越來越高。


    但那是在幫助顏季明大肆掃清異己的前提下。


    曹得意就是顏季明的白手套,譬如當年的酷吏來俊臣等人一般。


    用髒了...


    就可以扔了。


    顏季明畢竟顧念些舊情,而且曹得意一直有他的價值,顏季明使用的很順手,一時要放棄曹得意,還真有些為難。


    聽到顏季明的聲音,曹得意恭恭敬敬低頭,道:


    “下官不敢自比當年武侯臣事後主,但也希望能為魏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顏季明晃了晃酒杯,笑道:


    “你要說的,就這些?”


    曹得意微怔。


    顏季明看向旁邊一名士卒,隨意吩咐幾句,士卒當即出門,片刻後提迴來一個皮青臉腫的刺客,沈青也跟著又走進來。


    “他招了沒?”


    沈青搖搖頭。


    “打了一頓不肯招,骨頭硬的很。”


    “好,我就喜歡這樣的壯士。”


    顏季明把酒杯湊到刺客嘴邊,笑道:


    “你既然不怕死,那你敢喝本侯的酒麽?”


    刺客勉強睜開眼睛,他被顏季明的笑容激怒了,伸手接過酒杯一飲而盡,怒道:“此酒甚甘,有何不敢!”


    而旁邊的曹得意,身子開始顫抖起來。


    “酒...”


    刺客正要繼續大罵顏季明,卻忽的跪倒在地上,隨即一命嗚唿。


    “裏有毒。”


    顏季明幫他把話補完,然後笑了,他看向曹得意,眼神裏一片漠然。


    李萼平靜的看著這一幕,轉頭對著崔佑甫笑道:


    “幸虧你當初夠狠。”


    崔佑甫冷聲道:


    “我爺娘那時候都出門去了。”


    崔氏那時候已經危在旦夕,隻要自己爹娘都沒事,崔佑甫出賣誰都是穩賺。


    而曹得意...


    “我記得他可是還有一個小兒子。”


    崔佑甫搖搖頭,道:


    “何苦呢。”


    過會還有,不知道什麽時候能碼出來,可以明天看。


    感謝幾位大佬的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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