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做人不要太顏季明


    節度府後花園裏的紅楓霜菊,已經紅的紅,開的開,在秋日的涼風裏,隨風飄蕩。


    但秋天裏隨風飄蕩不隻是花花草草,還有吊在城門的數十顆...人頭。


    節度府以往雖說嚴格,但還不至於如此殘酷。


    而城門旁,則一條條貼出了那些人的罪狀。


    其中最大的一條,便是私通叛賊,指出這些人將軍機情報傳遞給叛軍,以至於天雄軍數次被圍困。


    路過和圍觀的百姓們,自然是人人唾罵。


    “殿下,您要看嗎?”


    女官伸迴頭,臉色蒼白。


    “奴已經看過了,是五日前送信過來的那人沒錯。”


    和政公主猶豫了片刻,還是掀開簾子看了一眼。


    但僅是一眼,就讓她臉色也同樣蒼白起來,強行忍住嘔吐的衝動。


    “這人被顏季明發現了?那...”


    公主英氣過人,對顏季明說話總是帶些居高臨下的質詢意味。


    但現在的情況就不同了。


    那些密信裏的內容,倘若都被顏季明知曉,別說是這些人,她甚至不確定,顏季明會不會連自己也一塊殺掉。


    顏季明平日裏也算是憐香惜玉,


    但公主卻明白,若是在這種事上,顏季明很可能真的敢這麽幹!


    要知道,那些密信裏有一條極為要緊的信息。


    那就是,


    倘若在萬不得已的時候,


    公主,


    可以想辦法毒殺顏季明。


    那些死者的身份,不過是一群販夫走卒,但在他們手中,則是握著顏季明下轄的一支情報勢力。


    公主對這個情報勢力很感興趣,


    可還沒等她深挖下去,就發現已經有人從這條線的另一端,找過來了。


    她神色陰晴不定,片刻後,咬牙道:


    “有內奸。”


    必然是那三封信被人看了去。


    好在她多留了一個心眼兒。


    朝廷,還給她送來了第四封最為要緊的密旨。


    被她藏在了另一個地方。


    萬花的效率很高,因為頭頂有一個不停催促他們做事的沈都督。


    而且,他還根據平日裏的情況,總結出了“十四字真言”:


    抄家滅族,


    快淨齊;


    審訊抓人,


    穩準狠!


    下手要快,手腳要處理幹淨,行動要整齊,做事要穩,抓人要準,殺人...要狠。


    顏季明這次是真的發狠了,他甚至懷疑之前幾次出兵被史思明設伏圍困,都有這些人在其中通風報信。


    這可不是我顏季明用完了人就想丟開,


    是你們,


    先辜負我的!


    這樣一來,心裏就舒服多了。


    顏季明要清洗到底,


    沈青就真的把這兩個字貫徹到底。


    不管你做沒做,不管你有沒有背叛,但凡有嫌疑,就有九成九的可能會被直接抓進督察府大牢內關押,等待審訊。


    顏季明自然也有絕對可信的人,但這些人,這時候就是幫著沈青進行清洗的副手。


    換句話說,除了他們之外,就算沈青把之前“七花”的中高層全部血洗一遍,顏季明也不心疼。


    他要的是一個絕對忠誠的情報機構,而不是一群首鼠兩端毫無下限的消息販子。


    民間暗潮湧動,但明麵上,依舊是較為太平的景象。


    顏季明從書桌後站起,伸了個懶腰。


    他喊來陳溫,問道:


    “薛嵩那邊有消息麽?”


    “還是數日前的消息,您不是已經看過了?”


    顏季明點點頭,沒再多問。


    薛嵩如今正率領天雄軍駐守洛陽。


    而且根據戰報來看,薛嵩並沒有選擇死心眼地立刻執行顏季明的命令、想辦法去支援駐守睢陽的張巡等人,反而大有坐鎮洛陽寧死不出汜水關的跡象。


    他率領的天雄軍不動,圍攻睢陽的那一股叛軍在彈冠相慶之餘,攻打睢陽的勢頭旋即更為猛烈。


    薛嵩不是那種得了權勢就得意忘形的人,他這麽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顏季明雖然不放心,


    但上一個不懂兵事卻還喜歡對領軍大將指手畫腳的人的下場,就擺在他眼麵前。


    沒奈何,等著看情況如何發展唄。


    顏季明現在正著手完善以往的那些政令。


    以前時局較為混亂,往往一切從簡,很多時候幾乎都是與百姓“約法三章”。


    那時候,雖說施行的不少政令較為粗獷,卻也能較好地起到該有的作用。


    但現在所有事情都得走上正軌,正兒八經的律法、製度、政令,都得跟上發展的腳步。


    所以最近一段時間內他都相當忙碌,直到崔佑甫迴來詢問他準備什麽時候娶崔氏嫡女過門的時候,顏季明才一拍腦門。


    忘了。


    “這事,再往後拖拖吧。”


    顏季明正愁沒有個理由再狠狠削一波那些不知好歹的世家。


    天雄軍一出來,這些人才想起顏季明現在是河北最實至名歸的大藩鎮,最初起家就是靠著軍功,手裏有的是驕兵悍將。


    現在他們服軟了,但把之前吃進去的那些鹽鐵稅再吐出來的世家,卻是一個也沒有。


    沒事,


    以後日子還長,咱慢慢削你。


    顏季明從不當麵發作,和崔佑甫閑聊了幾句,才又將話題轉到正事上。


    “我手下人查到了一些消息,是有關於朝廷的。我講給你聽聽,看你能不能幫我拿個主意。”


    顏季明想了想,道:


    “朝廷封我為侯,封李光弼為郡王,意在挑撥我和他之間的關係,這卻是作何解?”


    “既然您知道這是朝廷的詭計,那您自己也無需放在心上就好,李公,也必然會明白...”


    “我的意思是,我希望也能這樣惡心一下朝廷。”


    崔佑甫聽到這,不由皺起眉頭。


    就在顏季明以為他又要勸自己實際一點的時候,崔佑甫抬起頭,道:


    “這也不是不可行。”


    “啊?哦,你說。”


    崔佑甫淡淡道:


    “高、封二人,昔日俱是邊關大帥,之前更是因為宦官一言而獲罪,全都被罷官。


    事後,他們雖僥幸逃得一死,如今更是官複原職,但問題是,當今陛下竟然隻是將他們官複原職。”


    顏季明若有所思的時候,又聽崔佑甫道:


    “魏侯您不如派人去送信給他們,無需多加言語,隻要告訴他們,您已經封侯,還有李公已經封郡王的消息。”


    “郭子儀那邊要不要也送一封?”


    “那樣的話,挑撥的意味就太過明顯了,反而失了作用。”


    “行。”


    崔佑甫隻是說了個大概,顏季明自然明白這信該怎麽寫。


    而且他手底下有文采很好的文吏。


    首先呢,在信開頭語氣要極盡謙卑,表達對兩人的景仰和欽佩之情,然後,要在其中“無意中”說出封侯封郡王的消息。


    顏季明估計這兩人肯定知道,但這封信送過去,能再惡心他們一次,增加他們心裏對於朝廷的抵觸和反感。


    這心思也太壞了,不過我喜歡。


    “貽孫你果然是我手下最聰明的。”


    顏季明點點頭,讚歎了一句,隨即又道:


    “隻不過,這手段聽上去,怎麽有點像...”


    “像啥?”


    “小三。”


    ......


    “我親愛的兄弟,你確定是尊貴的魏侯讓咱們帶手下來監視這位高貴的大唐公主?”


    “哦我愚蠢的副教主,你現在應該喚我為教主,我是明教至高無上的教主!”


    “好的,親愛的兄弟,我記住了。”


    “......”


    默罕穆忍住毆打愚蠢兄弟的欲望,心裏歎了口氣。


    果然,當初節度是看重了我的才智,才讓我做了教主,而這個愚蠢的家夥,不過是因為正好在旁邊罷了。


    也幸好,自己確實沒告訴他今天來這兒的真實意圖。


    在他身後的三十名明教教徒,都是精心挑選出來的好手,腰間佩的刀,也都是常山作坊產出的上等刀。


    這些人對陣捉對廝殺,最多比尋常跑江湖的漢子強一些。


    但要是讓他們去偷竊、下毒、甚至是暗殺,隻要是做一些下三濫為人唾棄的事情,這些人是個頂個的強。


    而且他們身上,還專門帶了各種用來陰人的下作暗器。


    夜幕低垂,驛館房間裏的燈,一盞盞熄滅。


    苟延殘喘的夏蟲,在窗台上唱著最後的歌謠。


    沒人會關心夏蟲什麽時候死,


    因為它死的本就無關緊要,


    無非是讓看到的人多一絲感慨。


    但倘若這驛館裏有人死了,那可就...


    夜風微微吹起,帶來些許涼意,也吹動天上的雲,遮住了殘月的輝光。


    頃刻間,


    風動,


    雲動,


    人動!


    雜亂的腳步聲響起,繼而是一連串的拔刀聲。


    數十道黑影在走廊上出現,目標正是公主所住的房間。


    在他們腳邊,一名宮女無聲無息地躺倒,早就沒了唿吸。


    “但凡是臂帶白布的人,盡皆殺之!”


    默罕穆低吼一聲,旁邊的卓木雖然腦子不靈活,但為人卻是勇武的很,隨即拔刀,帶著早就準備好的明教教眾,死死堵住了那一隊衝出來的黑衣人。


    “有埋伏!”


    黑衣人中為首的那人目露驚駭,但想想這次上頭允諾會放過他的家人,便狠下心,自己也不顧手下的死活,拚命也要衝到公主的房間內。


    忽然間,他猛地停下了腳步。


    倒不是因為提前察覺到了什麽。


    而是在他對麵的兩人,朝他臉上扔了一把香灰。


    “卑鄙!”


    他罵了一句,腳步早已亂了,不過還能穩住,他胡亂揮刀逼退那兩人,又踉踉蹌蹌朝前衝去。


    打鬥的聲音,早已驚醒了驛館裏的人。


    住人的房間,


    一個接一個亮起。


    聽到外麵有廝殺的聲響,沒人敢出來,隻點起蠟燭,想辦法先堵住門。


    公主那邊同樣如此。


    房間裏自然隻有她一人睡著,猛然驚醒後,她下意識在身邊尋找防身的東西,卻隻抓到了一支玉笛,那還是顏季明送的。


    外麵的聲音越來越近,隨即...


    砰!


    有人在外麵用盡全力撞門。


    公主雖然總是表現的很強硬,但這時候,終究是露出了些許無助的姿態。


    她想堵住門,但卻推不動床榻,最後隻能抱著手蜷縮在床上瑟瑟發抖,眼睛瞪大了看著被不停撞動的房門。


    懷裏的玉笛雖然冰冷,但卻是她這時候唯一的依仗。


    砰!


    房門被人用力撞開!


    一道狹長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公主被嚇得滿眼淚水,但卻依然試著鼓起勇氣,嚐試尋找逃跑的機會。


    “殺了...你!”


    黑衣人踉蹌著前進一步,隨即癱倒在地。


    公主嬌軀顫抖,隻當這人是在裝,根本不敢伸手去試他還有沒有鼻息。


    “年輕人就是好,倒頭就睡。”


    沈青輕輕踹了一腳黑衣人,轉身對著公主跪下,恭敬道:


    “魏博都督沈青,拜見殿下。”


    刺客已經全被殺光,三十多具屍首都擺在庭院裏,公主帶著的那些宮女都瑟瑟發抖,因為屍首裏麵還有一具,是她們同伴的屍體。


    公主知道安全了,她沉默片刻,聲音有些顫抖道:


    “這些人...為何要來殺本宮?”


    沈青聳聳肩。


    “這個,就得事後查了。”


    他在那個黑衣人首領的屍首旁蹲下來,伸手掀開他的麵罩,指著臉問道:


    “殿下,可認得此人?”


    公主隻看了一眼,就忍不住驚唿一聲。


    她自然是認得的。


    因為這人,與她書信往來最多,但之前在城門的時候,卻沒看到這人的首級。


    她還以為...


    公主後退一步,因為今夜所受的驚嚇,讓她已經方寸大亂。


    她很害怕。


    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個女人,而且因為她還是個大唐公主,所以她有理由比世界上任何女人都更柔弱嬌媚。


    但這時候,周圍人忽然看向一個地方,繼而恭聲道:


    “拜見魏侯!”


    驛館出事,肯定是得連夜通知顏季明。


    但沒人知道,他為何能來的這麽快。


    公主臉上還有淚痕,眼睛紅腫,是才哭過,但聽到這聲音,卻是驀地有些憤怒了。


    她看向那個神情有些焦急的俊美青年,怒聲道:


    “你...你為何要殺他們!”


    這話,就已經是心照不宣的說明一切了。


    就算是沈青,也不由嘴角抽了抽。


    這話說得可太沒腦子了。


    可見這位公主殿下,今晚是真被嚇得不輕。


    或許,她心裏也有懷疑。


    因為這一切不可能這般湊巧。


    有人要殺她,而帶頭的,正是之前對她最“忠誠”的人。


    然後,這人就死在了她麵前。


    公主看到顏季明後就不哭了,反而是盯著顏季明,傻乎乎地想要一個交代。


    顏季明身後站著陳溫,這時候心裏則是暗暗發笑。


    他知道自家魏侯對這個公主有些複雜感情。


    貪饞她美色、喜歡她身份、卻也覺得當初那事做出來,確實有些對不起人家。


    無恥中帶著一絲道德,


    這很顏季明。


    但,


    平日裏處處讓著您,


    那也算是一種情分。


    等這情分消磨盡了,您再在魏侯麵前擺那公主的架勢,您且看他會不會再忍著。


    沒錯,


    今晚的事,


    還真就是咱魏侯安排的。


    公主就等著顏季明矢口否認,再編出一串明知道是騙但從他嘴裏說出來竟也有幾分真的道理。


    她,


    甘拜下風,


    然後選擇迴去。


    再留在這兒,隻會被顏季明吃幹抹淨。


    她懷裏,還抱著那支玉笛。


    “今夜,到底是不是你。”


    公主輕聲道。


    顏季明看了她片刻,聳聳肩,道:


    “非我也,兵也。”


    殺人的不是我,是兵器。


    公主醞釀好的情緒都被打斷了,有些迷茫地看著顏季明。


    這特麽的?


    你特麽的?


    我特麽???


    因為刺客的事,所有人都隻是披著一身單衣站在庭院裏,顏季明看著瑟瑟發抖的公主,忽然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


    “拿開!”


    公主還是憤怒,但顏季明這時候卻沒像往常一般見好就好,他在把衣服披在公主身上的時候,同時用力摟住了她。


    “你?!”


    “殿下,微臣來晚了。”


    顏季明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聽起來竟然有些哽咽。


    “你先鬆手啊!”


    “今夜的事,若是跟臣有半點關係,臣上輩子就該受天打五雷轟而死。”


    顏季明摟著公主,


    身後,


    陳溫和沈青兩人極為狗腿地示意周圍人轉過身去。


    “臣,很怕。”


    你身為堂堂魏博節度使,堂堂魏侯,


    你怕什麽?


    公主正要譏諷,


    顏季明的聲音再度響起。


    “臣,


    怕殿下真的有所閃失,那臣真是罪該萬死了...


    臣寧可將刀鑊加於己身,也不願見到殿下您受到半點傷害!”


    和政公主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


    “你...沒有騙我?”


    “臣但凡有半句虛假言語,這輩子也...”


    公主忽然掐住他的手,沒讓他再繼續說下去。


    沈青和陳溫兩人雖然在旁邊看著,但也站的老遠。


    沈青偷偷問道:


    “魏侯平日裏也是這般麽?”


    這手段...


    他發自內心的感慨一句:


    “魏侯,竟在對付女子一道上也頗有...”


    唉,如果自己也能這樣會說話,現在早就娶了王氏做娘子了,何苦像現在這般。


    沈青現在去樓外樓,王娘子都是不肯見他。


    今天是沒和她說話的第一天,


    想她。


    陳溫笑了笑,道:


    “對付女子尚且如此,那你可知道之前的些許傳聞?”


    “還請陳兄見教。”


    沈青知道陳溫是顏季明身邊的老人,便連忙問道。


    “傳聞,魏侯好男色。”


    沈青:“???”


    他仔細迴想了一下,忽然有些毛骨悚然。


    “不可能吧?”


    “當日陛下賜婚,魏侯自己這麽說的。”


    陳溫平靜道。


    如果顏季明還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已經娶了妻,但外麵還是總流傳著自己好男色的傳聞,那是他沒在這事上考慮到內奸的存在。


    “你們在說什麽?”


    顏季明的聲音忽然響起。


    陳溫一臉安詳,沈青則是顫了一下,罕見的沒有立刻迴答顏季明的問題。


    那一邊,宮女們已經簇擁過去,帶著公主迴房間安頓。


    顏季明拍了拍沈青的肩膀,沉聲道:


    “第四封密信就在她身上,想辦法拿過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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