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喧鬧


    在撤退之時,毛文龍的情緒很低。


    滿是皺紋的臉上充滿惆悵。


    耿仲明似乎察覺到了毛文龍的情緒,不由小聲詢問:“爺,怎麽了?”


    毛文龍笑了笑,道:“有傑,日後這東江鎮,怕是要交給你們了。”


    耿仲明一怔,旋即便是心中一動。


    他認了毛文龍作為義爺,被毛文龍賜名為“毛有傑”,但實際上自新皇登基過後,毛文龍便直接讓他們禁止再使用賜名。


    而今冷不丁又喊迴“有傑”的賜名,必然是有所原因。


    而且言語間,竟有點像是托孤。


    這讓耿仲明心中慌亂之餘,又有幾絲竊喜。


    說句實話,毛文龍在東江鎮威望極高,大家極其服氣,畢竟無論如何,東江鎮也可以說得上是毛文龍一手一腳給打下來的。


    但是話又言之迴來,東江鎮雖是安逸,但隨著新皇登基之後,孔有德忽然調入京師禦軍,並且尚可喜亦入過武學院,嶄新的格局眼看就要有了變化,試問誰又不想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皇家?但東江鎮的特殊格局就放在這裏,毛文龍在上麵壓著,甚至朝廷也許了經營之權,可以真正獲取到財力糧食物力來維持著東江鎮的發展,但任誰也知道,朝廷絕對不可能一直如此下去,東江鎮一直與和朝廷若即若離,而皇上的武學院,以及孔有德入禦軍的這種舉動似乎是朝廷的一種拉攏表態,顯然是對他們這些東江鎮的中堅力量進行著一種拉攏。


    這就給他們有一種難以言語的感覺。


    一方麵他們自然是想接受朝廷的拉攏,畢竟身後靠山是皇上,這不比誰來的強?


    可另一方麵,他們東江鎮又實則特殊,毛文龍以認養子養孫奠定了軍中的牢靠關係,束縛著他們無法對朝廷拋來的媚眼露出太過露骨的舉動。


    就比如孔有德入了禦軍,盡管大家麵上鄙夷孔有德背棄毛文龍,但實際上暗地裏誰又不羨慕?


    說白了,東江鎮仍舊是一個身處敵後,環境複雜低劣的軍鎮,人是趨利的,誰不想進入到大有機會可為的禦軍當中?而且還能在皇上眼皮底下露臉。


    但是毛文龍在,他們便不能把這種情緒露出來。


    “此番朝廷如此血本反攻建奴,我們出軍五萬,折損、耗靡巨大,戰功卻比之關內皇上出征、盧象升的關寧軍十分不堪。”


    耿仲明連忙說道:“可我們俱已盡力,何況此間情況不比關內與廣寧,此間遍地是饒是建奴都不敢入的山林,眼下入冬,本就爛仗,而且,蓋州方向,蓋州不也拿下了?此間之後勤全然依靠金山衛接應渡海之物資,各方麵的反應慢之半拍也是實屬無奈,怎麽可以完全怪罪我們呢?”


    毛文龍搖了搖頭苦笑說道:“話是如此分說,但是外廷諸官焉會理會你我之苦楚?他們隻會覺得你我拿之媲美關寧軍之後勤,卻無法打出關寧軍之戰果,損失之大,隻會拿我問罪彈劾,以示自身文臣清骨。”


    耿仲明不屑說道:“那些佞臣之言,焉能做理?皇上自然明理。”


    聞聽此言,毛文龍更是一言不發。


    實際上,這正是毛文龍的主要顧慮。


    皇上英明神武。


    這是他迴京一趟覲見聖上便得出的結論。


    別看皇上隻是少年登基,但是心中明悟如銅鏡。


    自己冒著百官猶如驟雨般的彈劾中訴說苦楚,皇上亦是直接相信,並且給予了最大的支持。


    而這,也讓他內心多少存了幾分愧疚。


    現在他聚兵五萬登陸作戰,建奴並無名將坐鎮,自己卻拿不出耀眼之成果。


    倘若如往常一般寫起漂亮的塘報。


    他覺得怕是難以過關。


    默歎一聲,毛文龍說道:“我年歲亦是已高,此次出兵,亦身覺疲累,許多時候我都能感受到力不從心。”


    耿仲明心中狂跳,連忙說道:“毛帥,您可千萬別這樣說……”


    毛文龍歎了口氣,說道:“我也已經能預想到朝廷那些廷官會如何彈劾於我,皇上便是願意相信我,卻也得考慮其他人的感受,這個位置,恐怕我是無法再坐下去了。”


    耿仲明連忙說道:“毛帥……”


    毛文龍說道:“且先聽我說完。”


    “是……”


    毛文龍說道:“此番撤兵過後,我會主動上疏請辭,與其被動遭受彈劾,倒不如主動請辭,東江鎮此處位置獨特,乃身處敵後,卻亦有不少人盯著,是很多人的眼中肉,尤其是東江鎮擁有了經營之權……很多人一旦嗅到我要離去,必然會不擇手段去爭取,但倘若我主動請辭,以我之薄麵,或許可爭取扶你、或者是永喜(尚可喜)頂上。”


    耿仲明沉默了一下。


    他無疑是很心動的,但是此時卻無論如何也不能露出喜悅之色。


    他唉聲一歎,說道:“毛帥,難道就沒有兩全之策?”


    毛文龍正色說道:“難,陛下親征大勝,東江鎮日後,怕是要歸於薊、遼總督,這亦是我正要訴說的,若是你、或者永喜要想做這東江總兵,便不可能再像現在這般不受節製。”


    耿仲明愣了下。


    但也反應過來,頗為不甘心,他低聲說道:“大明亦是不能失去東江,此次戰況雖是不佳,卻也是大捷,蓋州之地,本就得天獨厚,能夠拿下,已經是萬幸,毛帥何以請辭?眼下東江已具自給自足,大明若是逼之甚緊……”


    毛文龍聞言卻半點不驚訝,他說道:“你知道陛下曾許過我東江王嗎?”


    這迴輪到耿仲明驚詫了。


    這他還真是半點不知。


    毛文龍道:“自去歲,我覲見聖上之時,聖上便表露過,兩年書信,聖上仍舊有所提及。但是我都能感覺到,這不過都是聖上一時之忍,我若是真不識好歹,要了這個東江王……”


    毛文龍忽然雙眼直勾勾盯著耿仲明,說道:“而今建奴遭受重創,東江鎮其作用進一步遭到削弱,你猜,滿朝文武,以及根基已穩的陛下還會願意坐實一裂土封王的東江?何況,我確無稱王之意!”


    毛文龍一字一頓看著藍天說道:“我戎馬一生,從未想過稱王,更不會想著借著朝廷顧慮而稱王,我唯一掛念,便是這數島之遼民的存活。”


    毛文龍這番話有多少可信度,耿仲明不知。


    但他也明白,稱王必不是簡單之事,他歎息一口氣,這似乎並不是他現在能想的事情,他現在還不過是一小小將軍,也就隻有毛帥才具備這種資格。


    “不說了,總之,你和永喜做好準備吧。”毛文龍說道。


    耿仲明心緒複雜,但見到毛文龍心意已決,已經不是再能相勸的了,便不再相勸。


    說起來,他也覺得十分惋惜。


    而今東江鎮的發展,俱是離不開跨海的走私,尤其是朝廷默許這樣做,這其中之利潤,便是他沒有經手,都眼紅萬分。


    可而今,毛帥卻要拿著它和請辭換來自己或者永喜的上位。


    這讓耿仲明也不知道是該高興,亦或者可惜。


    但他真正意識到,毛帥這一去,東江鎮的天,怕是真要變了。


    ……


    而此時,京城之中。


    雖然仍然在戒嚴。


    但是隨著大街小巷的報童狂奔口唿大捷之下,再搭配上京畿報,以及邸報、和幾款商報的宣傳,整個京師也都知道了建奴潰逃出關的消息。


    自是喜氣洋洋。


    與先前皇帝親征所帶來的不安導致富商、豪貴堵在城門出入不得的焦急局麵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而且伴隨著大捷,城內的戒嚴也開始慢慢放鬆,大街小巷開始張燈結彩慶祝大捷,隻是陛下尚未班師,沒有官方層麵的引導,倒是顯得有些克製,並沒有先前遼東拒敵那般誇張。


    而在官員層麵,則顯得更為熱鬧一些。


    慶豐樓的包廂內,幾個年輕的官員正在聚在一堂。


    皇上的出征,國家的戰事,給他們工作量增添了數倍,直至大捷勝利過後,兩位閣老們親赴前線去到皇上身邊,他們繃著的那根弦才有所鬆懈。


    “現在京師隻剩馬學士監國了吧?”


    “確實,除卻馬學士外,還有數位各部的重臣,這不是倪元璐倪大人,還有蔣大人、路大人都迴來了麽?”


    “但有些奇怪,據說諸多上報的用人奏疏,馬學士反而都一應不許,張潛,你是馬學士的得意門生,馬學士他到底是如何想的?值此良機,不是正應該努力去做事麽?”


    被叫做張潛的是馬士英的門生,也是通政司的右參議。


    眼前同桌的數位同僚,可以說也屬於是他恩師之一脈的,所以他知道對方這番話的意思,正是在說,自己恩師應當趁著皇上與其他閣老不在,迅速展開政治上的動作,諸如在各部補上自己的人手,各種要害事務上安排自己人等等這類比較常見常規的政治人事調動。


    張潛搖頭道:“這我就不知……但恩師,總會有他的道理。”


    先前說話那人聞言便道:“唉,還能有什麽道理?便是顧忌太多了,怕是幾位各部的大臣迴來,倒是讓他有些不太好行事,但是這算什麽?他乃閣老,又是當前唯一在中樞的閣老,諸多的事務不等人,豈有不做事的道理?”


    “是啊,正是這個道理,張潛,你午後不是要赴馬學士的約?正好與他規勸一番,國之大事,不可耽誤了呀!”


    張潛沉默了一下,他有些無奈的點了點頭。


    他明白,在場的許多人,實則背後都牽扯了許多人,這是很正常的,他知道在內閣的每一位學士,其背後都是如此。


    有些東西,有些需求,都是相互的。


    正如其他人瞧見了馬士英在中樞的機會,認為是天大的良機,自然蠢蠢欲動。


    這些張潛無法阻止。


    也不能阻止,因為這於他們本質上也是有好處的。


    這餐飯吃的比較寡淡。


    沒一會兒,便散了席。


    張潛也沒有迴去家,隻過了午後,猜測著恩師已經用過了午飯迴到了府中,這才連忙往馬家府宅而去。


    去到自然是見到一大堆的馬車堵在門口。


    這便是閣老的待遇。


    尤其是眼下京師僅有馬士英在,在其他人眼裏幾乎就認定他成為了所有事情的決策者,來拜訪的人更是絡繹不絕。


    張潛自然是不需要排隊,他隻需讓同來的馬夫通報,馬家府宅便會出來專人引他入內。


    這時候其他人羨煞驚豔的目光便是張潛最為享受的。


    他很是喜歡這種萬人矚目的感覺,也相信沒有誰能夠拒絕的了。


    入得府內,隔絕了外邊的嘈雜,好一會兒,他才會重新調整好自得的心態。


    在偏房等待的時候,他便四處張望了一下。


    心裏想著,依靠著恩師的福澤才能萬眾矚目,這不是他想要的,自己若是哪一日能成為恩師這樣拜相入閣的重臣,依靠自身實力引得他人矚目,這才是最好的。


    想著,他心中暗歎一聲,也不知道自己何年何月才能到達這等地步。


    直至管家再次入內,他才趕緊屏除心思,跟著管家入了後院。


    最後在書房見到了恩師。


    隻是在見到恩師麵目那刻,有些驚訝。


    自己恩師年方不過四十,堪稱當今內閣當中最年輕之閣老,可如今已經白發過半,眉宇疲憊之意畢現。


    他都來不及見禮,便急忙道:“數日不見恩師,恩師竟蒼老許多……”


    “是嗎?我都未曾發覺……”馬士英緩緩從椅子上坐起。


    張潛連忙過去攙扶。


    “恩師您之白發已過半,先前見您時,還未曾如此蒼老。”


    馬士英笑道:“你不說,我都不知道……這段時日我忙的都很久沒有照過鏡子,不過也是正常,閣老之位,可不好坐。”


    張潛連忙道:“恩師辛苦。”


    馬士英擺擺手:“受陛下隆恩,談何辛苦?我這種辛苦,怕是外邊無數人都想要得到,先說說你吧,為師也沒有什麽時間可以空出來,晚些還得去閣中,這半刻不在,便會積累如山的事務。”


    “是!”


    張潛便把其他人想要做事的事情說了出來。


    卻隻聽得馬士英篤眉不已。


    好一會兒,張潛說完過後,馬士英麵色已經是沉下來了。


    他看著自己的門生,說道:“你可知洪武朝,胡惟庸之事?”


    張潛愕然。


    馬士英說道:“內閣是大明的內閣,是皇上的內閣,眼下其他閣老不在,卻也不代表我可以肆意妄為!你且去告誡那些個人,把不該有的心思都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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