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桓公返迴臨淄,眾大夫早就在城外迎接。大軍入城,愷樂高奏。百姓都出來觀看,扶老攜幼,士卒中就有他們的父兄,他們急切地在隊伍中尋找著親人的身影,找到了就狂喊親人的名字。士卒一個個昂首挺胸,顯露出一副英雄氣概,但眼角上明顯有淚花迎著陽光閃爍。


    齊桓公率領士卒徑直來到宗廟,舉行完隆重的告廟儀式,將大夏進獻的珍寶獻於太公神位前。司馬將兵器收迴,清點後存於宗廟。然後,士卒們各自迴家,家裏的人們早就在外一直等著,前後簇擁著高高興興地往家走。隻可憐那些未能生還的士卒家人,此時在家中設了靈位,上上下下一片悲痛,裏裏外外都是哭聲。


    齊桓公在宗廟大宴群臣。他高高地舉起酒爵,大聲說道:“今日各位大人都要開懷暢飲,不醉不休!”眾大夫笑逐顏開,一片歡唿聲。他們輪番向齊桓公敬酒,齊桓公意氣風發,來者不拒,越喝興致越高。


    衛公子開方過來悄聲報告,說隰朋從晉國傳迴話來,說與秦伯一道送晉公子夷吾迴國即位,晉國局勢已漸趨穩定,秦伯已經返秦,宰孔不日即將至晉,完成賜爵儀式後即便返國。齊桓公聽了,點頭微笑,說聲知道了。易牙在一邊聽得清楚,急忙洗爵斟酒,齊桓公話音未落,他便雙手捧爵,上前躬身道:“君上橫掃天下,所向披靡。天下依賴君上而安,諸侯遵從君上而治。君上文治武功,聞所未聞!請君上飲此爵,諸侯歸心,永霸天下。”


    齊桓公二話不說,接過酒爵,一飲而盡。


    正是酒酣耳熱之時,開始跳起《大武》,隨著音樂響起,士卒手持幹盾,緩緩登場,揮舞著手中的武器,緩慢但有力度,顯示出韜光養晦、伺機而動。周武王大步上場,持盾佇立,薑太公發奮蹈厲,眾士卒像醒來的雄獅、下山的猛虎,跟著太公揮舞著武器,左衝右殺。音樂聲越來越急促,舞步越來越快,象征著武王滅殷。最後,士卒皆坐地,武王立於中央,周公、召公登場,一左一右立於兩旁,象征著以文止武,偃武修文。此時,奏起了音樂《桓》,舞者一起高唱,齊桓公掩飾不住興奮,也起身捧爵,隨著高聲而歌:


    綏萬邦,


    屢豐年。


    天命匪解,


    桓桓武王。


    保有厥士,


    於以四方,


    克定厥家。


    於昭於天,


    皇以間之。


    歌畢,齊桓公高舉酒爵,大聲說道:“請同飲一爵!”說完,仰首一飲而盡。


    第二天早上,日上三竿,齊桓公方才睡醒。昨日大醉,不知如何從宗廟迴到宮中,醒來四下一看,才發現在躺在自己寢宮裏。他雙眼盯著帷帳,並不想立即起身,還想靜靜地躺一會。這次出征在外奔波了大半年,伐晉、伐大夏、獻俘於文武之廟,他似乎已經習慣了車馬勞頓的日子,乍一停下來還有一點不適應。


    “君上醒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他歪頭一看,長衛姬正甜蜜蜜地望著自己。他伸手拉住她,讓她坐在榻上,撫摸著她的手。這一雙手還是那麽嬌嫩,但人卻是明顯地老了,額頭上沒有了亮晶晶的光澤,兩個眼角布滿了魚尾紋,雙腮有些下垂,油鬆的頭發上有了根根銀絲……


    齊桓公不是喜新厭舊的人,盡管見一個愛一個,卻從來不愛一個疏遠一個,而是喜新也戀舊,多多益善。


    長衛姬見他呆呆地看著自己,竟有些羞澀起來,抽迴自己的手,起身道:“君上勞累,再睡一會兒吧。”


    齊桓公伸一個懶腰,“不睡了,躺得久了,反而更覺得累。”他拉住長衛姬,笑嘻嘻地道:“扶我起來可好?”


    長衛姬轉身去扶,他卻摟住她的脖子,就勢吻了一下她的唇,說聲:“好了,起!”


    長衛姬卻不動,咯咯地笑個不停,然後柔聲說道:“要不然,妾陪君上再睡一會?”她已年近半百,對男女之事早就不去想了。齊桓公自有年輕貌美的女人侍候,她已數年不侍寢了。今日齊桓公這一吻,突然使她心裏一顫,一股熱流從丹田湧出,感到兩腿之間竟然有些濕潤起來。


    “寡人今天還有事。你若還行,留待今夜可好?”齊桓公涎著臉說道,說著,還用手指劃了一下她的腮,是說她不知羞的意思。


    “誰不行,試試便知。”長衛姬嘟嘟著嘴,有些幽怨地道。


    “好,好,一言為定!”說著,雙手吊在她的脖子上,慢慢地坐起來。梳洗已畢,用過早飯,就匆匆地到朝堂去了。


    昨日就與管仲說好,今日在朝堂有要事商議。待來到朝堂,管仲已經等候多時。二人見過,管仲問道:“君上有何要事?”


    齊桓公一字一句地說道:“寡人欲封泰山、禪梁父。”


    管仲一愣,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君上欲封禪?”


    “正是。”


    “不可!”管仲搖頭道。


    五嶽之中,泰山為首,在泰山上築土為壇,祭祀上天,稱為“封泰山”。在泰山之南,有一座山稱作梁父山,在上邊辟基祭地,稱為“禪梁父”。這是帝王大典,一般說來,隻有在改朝換代、江山易主,或是久亂之後扭轉乾坤重現天下大治,才封泰山、禪梁父,向天地報告重整乾坤之功業,同時表示受天命而治理天下。齊桓公僅為諸侯,顯然沒有資格封禪。


    “為何?”齊桓公問道。


    管仲沉思片刻,慢慢說道:“自古以來,舉行過封禪大典的隻有七十二人,遠的臣未記住,臣能記住的隻有後來的十二人,即無懷氏、伏羲、神農、炎帝、黃帝、顓頊、帝嚳、堯、舜、禹、湯,到我大周,隻有周成王一人而已。他們都是一朝明君,在受天命之後方才封禪。”


    齊桓公並不服氣,昂首說道:“寡人北伐山戎,橫掃令支、孤竹;南伐強楚,至召陵;西征大夏,翻太行,涉流沙,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天下諸侯莫敢違背寡人。遠說三皇五帝不去比,近比夏、商、周三代受命君王,寡人又差在何處?”


    管仲聽了,心裏暗暗叫苦。君上自命不凡,自我陶醉於功業之中,又有人不住地當麵奉承,如今早已飄飄然。一時半會難以理喻,不可強辯傷了和氣,隻能慢慢來。他靈機一動,轉移話題道:“即使如此,沒有祭品,也不可封禪。”


    “怎樣的祭品?”齊桓公不解,我堂堂大齊,什麽樣的祭品沒有?


    “要用鄗上產的黍,北裏產的禾,江淮間產的靈茅,還要用東海裏的比目魚,南海邊的比翼鳥。”管仲見齊桓公不語,又繼續說道,“不僅如此,還要有鳳凰、麒麟等十五種祥瑞之物不召自來。如今祥瑞不來,嘉穀不生,反而鴟梟橫飛,蓬蒿遍地,君上欲封禪,無乃不可乎?”


    管仲見齊桓公始終不語,知道他還不甘心,便又勸道:“君上再忍耐幾年,待幹戈平息、天下太平之日,再封禪未晚。”


    齊桓公聽管仲如此一說,隻得作罷,很不情願地說道:“那就再等幾年吧。”


    “臣也有一事,請君上早日確定。”管仲說道。


    “何事?”


    “請君上早立世子。”管仲一直擔心日後會有諸公子爭位之亂,在兩年前就勸說齊桓公早日確立世子,但他總是說不晚。


    “寡人知道了,容寡人再想想。”其實,立世子之事,齊桓公不是不想,自從管仲提醒之後,更是掂量再三,立誰不立誰讓他左右為難。愛妾眾多,哪個不想讓自己的兒子做世子?但世子隻有一個,無論立誰,都是一人歡笑眾人哭,著實讓他作難。按理應立公子昭,其母是鄭姬,鄭國是南麵的屏障,得到了鄭國的支持就能抵禦楚國對霸業的威脅。但公子無虧是長子,其母長衛姬與自己最為親近,論情最該立為世子,但衛國勢力薄弱,又多年依附齊國,無需費心籠絡。齊桓公思前想後,難以決斷,按理還是論情一直猶豫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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