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魯柯之會一時傳為美談,天下諸侯均佩服齊桓公寬宏大量、誠實守信。當時王室逐漸衰弱,早已不能遏製諸侯、維護綱紀、驅逐夷狄。所以,諸侯之間以大欺小、以強陵弱,爭戰不息,諸侯內部則臣弑君、弟弑兄、子弑父頻頻發生,更有那四方夷狄乘中原混亂之機,猖狂進攻中原,使大國疲於應付,小國難以存續。如今有強齊為盟主,穩定天下,正合乎天下諸侯之利,因此,在柯之會後,諸侯見齊桓公如此仁厚,紛紛派使者至齊,願意尊齊桓公為盟主。當時大國,南方有楚,自視為蠻夷,請求王室加爵被拒,也自稱為王,與周王室分庭抗禮,自然不肯參與;西邊有秦、晉,北邊有燕,均不與中原會盟。除此之外,中原諸侯幾乎均願臣服於齊國。


    管仲見天下諸侯歸心,便建議齊桓公再次會盟諸侯。齊桓公問管仲選在何地,管仲提出在衛地鄄邑,一是可顯示霸業,不能隻拘於齊地;二是方便諸侯;三是去齊不遠。於是齊桓公七年的春天,與諸侯會於鄄。


    這次會盟又與北杏之會大有不同。北杏之會仰仗周天子派單伯與會,以提高齊桓公的號召力,而這次鄄之會,全憑齊桓公召集。北杏之會雖有天子撐腰,到會諸侯不過宋、陳、蔡、邾四國而已,而這次鄄之會,除以上四國外,盟國又增加了魯、衛、鄭三國,而這三國均為大國。而最為顯著的不同是氣象空前,北杏之會時,齊國出動兵車三百乘,經養兵數年之後,首次興師,兵強馬壯,旌旗蔽日,殺氣凜然,遠遠望去,使人不寒而栗。而這次鄄之會,隻有管仲陪同,帶侍從百人而已,乘坐日常乘車而來,並無一輛兵車、一名士卒,暖意融融,猶如這陽光明媚、和風煦煦、花開草長的季節一樣,並無半點肅殺之氣。


    齊桓公提前到達鄄地,自有衛惠公早在衛國邊境迎接。當年,衛惠公流亡齊國,是齊襄公鼎力相助,才得以返迴衛國,即位當了國君。他不忘齊國舊恩,心中又願意攀附大國,對齊桓公甚是恭敬。他見齊桓公一行並無兵車,心中詫異,又不便多問,急忙調來兵車百乘,請齊桓公調遣,齊桓公卻不接受。齊桓公說道,來者皆為兄弟之國,兄弟相會何需兵車?千萬不要壞了兄弟會盟的雅興!衛惠公見齊桓說得紮實,便不再堅持,私下裏卻處處小心,不敢讓齊桓公一行在衛國有半點差池。


    衛惠公早已將祭壇築好,所有物品也都已齊備,齊桓公看了甚是滿意。不幾日,各國諸侯陸續到來。見齊桓公不帶兵車,心中都非常敬佩,都將所帶兵車安頓在三十裏之外,隻帶隨身侍從前來與會。齊桓公逐一親自相迎,無論大小強弱,都十分謙讓恭敬。盡管諸侯之間還有這樣那樣的舊怨未了,但對盟主齊桓公,都打心眼裏佩服。


    盟誓之日,齊桓公與眾諸侯登壇,重溫北杏之會的盟誓,歃血而誓曰:“齊小白、魯同、宋禦說、鄭突、陳杵臼、衛朔、蔡獻舞、邾克共立誓曰:尊崇王室,維護綱紀,凡有亂臣犯上,興師共擊之;同盟之國,世為兄弟,凡擅自攻伐,興師共討之。”


    會盟之後,諸侯各自迴國,齊桓公一一送別。宋桓公走在最後,臨行時對齊桓公欲言又止,似有事相求,又不好開口。齊桓公看得明白,便主動問有何事,但明說無妨。宋桓公便道,宋國東邊與郳國相鄰,這郳國雖小,卻仰仗與鄭國交好,一向不把宋國放在眼裏,經常在邊境滋事。宋國本來打算於今年伐郳,但誓約中有諸侯之間不相征伐一條,宋國不敢自專,請盟主定奪。


    齊桓公問清那郳國尋釁滋事之狀,當即應允,並慨然承諾:“小白不才,承蒙信任,忝為盟主,盟國有事,豈能坐視不理?小白當與君同征之。”


    二人約好,秋收之後,兩國共同伐郳。


    其實,郳是小國,單憑兵力,宋國一國之力伐郳也綽綽有餘,根本不需要齊國幫忙。但是,齊是盟主,由盟主出麵幫助征伐,更為師出有名,臉上也更有光彩。宋桓公聽了自然高興,對齊桓公千恩萬謝,高興而去。


    轉眼秋收已過,齊桓公親自率領兵車一百乘,如約來到宋國,與宋軍會師,一同伐郳。齊桓公早已遍告天下,郳國尋釁滋事,無禮於鄰國,今興兵討伐,以安天下。邾君聞訊,也願隨盟主征討。這郳國太小,齊桓公本不願驚動其他諸侯,但這郳國與邾國同宗,本是一國,後來分出來自成一國,所以又叫小邾國。邾國參與征討,其意義自然非同一般,於是,齊桓公同意邾國一同出兵。


    郳國本為彈丸之地,方圓不過幾十裏,哪裏經得起齊、宋、邾三國征討,大軍所到之處,就像車碾螻蟻一般,毫無招架之力。一開始,還指望鄭國來救,縱然盟主來征討,鄭國不敢直接對抗盟主,代為求情使得網開一麵也好,卻遲遲不見鄭國有任何動靜。郳國君臣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萬般無奈,隻好開城投降。


    大軍到來之日,郳國君臣全部來到城門外,袒背負荊,匍匐於地。郳君羞慚滿麵,向齊桓公請罪道:“寡人無德,得罪大國。霸主辱臨蔽邑,我罪大矣。罪皆在我一人,任憑霸主處置。”


    齊桓公下令將郳國君臣押至宗廟等候處置。讓軍隊在城外安營,恐驚擾百姓,並不讓士卒進城。一切安排妥當後,齊桓公問管仲如何處置這郳國君臣,管仲卻不直接迴答,反問君上意下如何。齊桓公說道,仲父常說要恩威並用,近來皆是用恩,卻不曾用威,不如殺掉這班君臣,滅了郳國,正好樹威於天下。管仲卻說不可,恩威並用不錯,但還要權衡利弊得失。那郳國君臣已經服罪,殺服罪者不仁;況且郳國遠離我大齊,齊、郳之間隔著魯、衛,滅之不能並入我大齊,隻能歸屬宋或邾,宋、邾得之增益國土,盡管一時之間感恩於我,但以長久視之,恐非我大齊之福。我冒不仁之名而增益他國土地之實,善權衡者不為也。


    小白點頭說道:“好一個善權衡!寡人明白了。”


    明日,齊桓公與宋、邾二君一同來到郳國宗廟,令將郳國君臣押解上來,齊桓公曆數郳君之過,然後問道:“你可知罪?”


    郳君跪拜服罪。齊桓公道:“既已悔罪,可向列祖列宗發誓,悔過自新。”


    郳君聽出有不殺之意,急忙應承。階下之囚,也無法準備祭品,隻是當即對著祖先神位接連叩首,拖著長長的哭腔,大聲起誓:“列祖列宗在上,自即日起,一定親近鄰國,再不滋事,若違此誓,神靈不佑,上天殛之!”


    齊桓公轉首問宋君、邾君:“二位君上,這郳國君臣該如何處置?”


    二位國君忙向齊桓公拱手道:“一切皆由盟主做主!”


    “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齊桓公向前一步,大聲喝道:“郳國君臣聽著!郳君既已悔過,且饒過這一遭,下次再犯,定將嚴懲不貸。鑒於郳、邾同宗,從今往後,郳國為邾國附庸,聽從邾君號令,不得有誤!”


    郳君聽了,急忙叩謝齊桓公。雖說被囚羞愧難當,但總算還有意外之喜,不僅保住了性命,還未失去宗廟社稷,真是不幸之中又有萬幸。邾君也趕緊向齊桓公致謝,沒想到早已分離出去的郳國又重新歸屬了邾國。那宋桓公此時也心情愉悅,看這郳君的狼狽相,恐怕再也不敢亂挑事端了,困擾宋國多年的郳患如今徹底平息了,也對齊桓公一臉的感激之情。


    齊桓公看大家皆大歡喜,心中未免得意,臉上藏不住,一時神采飛揚。易牙跟隨左右,見齊桓公喜形於色,大為不解。他悄悄地問齊桓公,他國皆有所得,唯有我大齊,奔波勞頓,卻一無所獲,不知君上為何還喜上眉梢?


    齊桓公道,你不懂。誰說我一無所獲,我獲得宋、邾、郳三國矣!


    易牙不解,隻是望著齊桓公發呆。齊桓公有些賣弄地問易牙,你一向自以為聰明,你可知道寡人為何將郳給邾為附庸,而不是給宋?


    易牙一個勁地搖頭,隻會諂媚道:“君上宏圖大略,奴仆不知。”


    齊桓公道:“給宋,邾無所得也,而宋獨得伐郳之利,於理不公,此其一也;宋大邾小,給宋易尾大不掉,給邾無此患也,此其二也。”


    易牙道:“君上英明!”


    齊桓公並不去理會易牙,隻顧感歎道:“仲父,真是足智多謀也!我等隻會走一步看一步,仲父卻是走一步看三步,故能處事周全。寡人今知權衡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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