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天上地下,惟本我尊

    石生玉坐在那個角落,如坐在針尖上。

    在知覺感官中,正前方高台上,新鑄的冥河道祖像宛若活人,用一種類似嘲諷的目光,死盯著他,目如釘芒。

    石生玉知道那是錯覺,但他左右看,發現郭氏兄弟都低頭不語,連鬼丹子陰晦的臉也變得凝重,氣氛沉寂的可怕。

    他忙收凝了心神,不敢再四處窺探。

    "這件事已經耽擱很久了,其實上次會議我們就應該討論了。"杜文軒站了起來,麵色紅潤,手指並攏放在桌前,目光平視,和冥河道主的目光交駁。

    他接著說道:"自在,本我這四個字,我們喊了有幾萬年,但近幾千年來,罕見有自在本我師的迴應,我不禁在想,我們的信仰,我們的自在本我論在今天的九州,在如今正道盟咄咄逼人的情況下,是不是過時了,是不是還走得通?"

    杜真人第一個發言,本是題中應有之義,但出人意料的是,圓桌周圍一邊沉默,無人迴應。

    半響,見無人開口,扈道人便緩緩言道:"我們修自在,修本我,本來就是求人不如求已的修法, 本就不奢望自在本我師的迴應, 信仰了幾萬年的理念,就因為一場夢就改變,是不是太輕率了?"

    伍旨真人背靠著冥河教主像, 想要說話, 開了開嘴唇,又閉上了,終無一言。

    鬼嬰長老也不說話。

    杜文軒見氣氛有些尷尬,便笑了,笑紋堆在瘦骨嶙峋的臉上,有些不協調, 他說:"今天的討論, 關係到我們大家日後的修行, 身切相關, 不限真人, 都可以隨意發言, 掌門師兄說了,不會秋後算帳,大家可以暢所欲言。"

    伍旨真人沒有接話, 還是無人響應。

    “何無意,你是客卿,你說說。"杜真人點名了。

    何無意本無意發言, 隻想敷衍了事,沒想到杜文軒點到他頭上,逃不掉了。

    他想了想, 頓了頓, 說:"信本我, 惟本我尊, 這自然是絕頂的道心, 但是普天之下, 能堅定此等本心的有幾人,這就像是陽春白雪和下裏巴人的區別,陽春白雪不是不好,是太曲高和寡了,在現今情況下,典高和寡是一條死路。"

    何無意這番話說得倒是極有道理,在鬱州上下,自在本我師喊了不知道多少萬年了,然而應者寥寥,冥河道祖一場夢,則上上下下,冥河老祖神像如同雨後春筍般長起來,這正好說明了問題。

    杜文軒笑了,笑得有些肆無忌憚,轉頭問了問旁邊的伍旨真人道:“師兄,不說說麽?”

    伍旨真人看了看前方金龍子的空位, 沒有了發言的欲望,搖搖頭。

    “那大家舉手表決吧,同意改變信仰,改信冥河教主的舉手。”杜文軒說。

    他看了看身旁的鬼嬰長老,寬闊的圓桌上,就一共坐了五個人,顯得很是空曠。

    杜文軒舉起了手,高高的手肘上揚,沒有落在桌麵上,表情嚴肅。

    鬼嬰長老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這時候卻緩緩將手舉了起來,他的身材不高,手掌也很小巧。

    何無意想了想,跟在鬼嬰長老後麵,亦舉起了胖胖的手掌。

    在大廳的角落,鬼丹子身靠著猙獰的壁畫,舉起了手。

    半響,時間凝滯在這一刻,再無人挪動掌肘,四人同意,其他人默無聲息。

    大家將目光都聚集在了石生玉的臉上。

    特別是杜文軒,他的目光灼熱,石生玉是杜真人的記名弟子,大家都不相信石生玉會不舉手。

    可是實際上,石生玉是認同扈真人的唯我本尊的理念的,他修的慧眼觀自在經本來就是大自在本我師的一體兩麵。

    但是現在的形勢,迫使他不得不舉手,雖然他不想舉手。

    就在石生玉將要把手舉起來,將舉非舉的時候,沒想到,這一刻,伍旨真人,麵對著杜文軒的伍旨真人,將自己的手舉了起來。

    伍旨真人舉手了,石生玉舉不舉手,已經無關大局了。

    所以,隨伍旨真人之後,石生玉將手舉了起來。

    沒有人會想到伍旨真人會舉手,包括扈真人,大家都是一臉驚愕之色。

    伍旨真人將手肘向上再伸了伸,舉了更高了些,仿佛堅定了自己此刻的決定。

    他麵無表情的看著杜文軒,緩緩地說:“杜師弟,前些日子你從櫻園而來,迴歸本門的時候,我就說過,你要什麽,直接向我要,我都會給你,我知道這些年我的確是太保守了一點,原則上我同意改信冥河道祖的道統,不過我的道心不會改,我不會修你們的那個什麽《血胎大法》,我自有我的《大自在魔功》。”

    原來伍旨道人也知道血胎大法,原來原始魔宗的鎮派功典是叫《大自在魔功》,也有大自在三個字,想來和自己的《化凡自覺經》應該是同源,石生玉默默心想。

    他舉著手,有些魂不守舍。

    “我也不會修什麽《血胎大法》。”扈真人言道,語氣有些憤慨。

    杜文軒利用石生玉,用計策讓鬼嬰長老學了《血胎大法》,故鬼嬰長老也算計杜文軒,讓杜文軒亦修了血胎大法。

    但扈真人和伍旨真人都沒有算計鬼嬰長老,鬼嬰長老想了想,點頭開口道:“《血胎大法》你們兩人可以不學。”

    鬼嬰長老開口了,杜文軒自然不再反對,再說了他們兩人也沒有把握能夠強迫伍旨真人和扈真人二人。

    伍旨真人又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我宣布我將辭去原始聖宗掌門人一職,我推薦由杜文軒杜師弟,繼承這一職位。”

    這又是一個重磅消息!

    杜文軒沒有想到,自己迴到黑魔崖的第一天,伍旨真人和自己談心所說的一番話,是真心話。

    他一時僵在那裏,搖了搖手,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須臾,他才說道:“師兄,這,這萬不可以,今日會議沒有討論這一議題…”

    伍旨真人搖搖頭,咬牙道:“師弟不必再說了,這本來就是你的職位,我隻是替你看守了幾百年而已,你不必再說了,我意已決。”

    說完,他揮了揮如意青迦袍,離開座位,揚長而去,再也沒有看杜文軒一眼,也不容杜文軒再分辯什麽。

    見伍旨真人走了,扈真人也離席,手握青杖,郭氏兄弟趕忙跟在了自己的師尊身後。

    在離開大門的那一刹,扈真人又看了石生玉一眼,眼中滿是惋惜之情。

    石生玉不由得心中升起了一絲慚愧之意,低頭不敢看扈真人的眼睛。

    留下的人,自然必須得學血胎大法了,鬼丹子臉上湧現出來了激動和渴望的眼神。

    石生玉自從感覺‘神血’可能和‘修羅血’有聯係之後,亦想看看《血胎大法》到底有什麽奧秘,是否和一清道人的失蹤有關。

    這也是他要舉手的主要原因,眼前正好是個機會,所以他沒有隨扈道人離開,他亦揚起了頭,神采有些激昂。

    鬼嬰長老亦激動了起來,站直了佝僂的身子,白發飛揚。

    他聲音抑揚頓挫,說到:“冥河道主說:我等降臨世間,皆帶著前世的罪孽,我有罪,帶著原罪,則道心難安,是以便有心魔;主說,我有罪,隻有冥河之血,唯有神血,才能洗清我的罪孽。”

    “主說,我有罪,隻有神血,才能洗清我的罪孽。”眾人喃喃,如催眠般,重複著鬼嬰長老的怔言,石生玉也不例外。

    原來自在本我師的理論是信奉本我,是一種極端自信,內心無比強大的信仰,凡人皆唯唯諾諾,那裏來那麽強大的自信?

    而冥河教主第一句話就說你有罪,先否定了你,唯有求助於他,才能夠得內心的解脫。

    他這種理論反倒是滿足了維維眾生的要求,解釋了人生於世間,為何會受苦的問題。

    是以他一降臨世間,鬱州上下便信仰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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