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你真瞧得起你自己

    杜文軒簡直不能相信,石生玉能夠做這種事。

    悍然殺害同門,這在他們原始聖宗也明令禁止的,雖然隻是曾經的同門。

    他幾次宣石生玉到自己的洞府來,他想了解事情的起因經過,石生玉竟然對他渾然不理會,根本不來見他。

    他那裏來的膽子?

    不過這才勉強像是原始聖宗的弟子樣了,杜文軒笑了笑,金石之聲在黑魔崖頂迴蕩。

    熬鷹熬了這麽久,現在才有了點桀驁不馴的性子,總算沒有白費自己的苦心。

    他終究也沒有就此怪罪石生玉。

    自修行以來,石生玉還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頹廢,道心接近潰散,丹也不練了,劍也不修了,雨也不求了,洞府關閉,避不見客。

    他胡亂跌坐在洞府中央的安神椅上,黑發半遮麵,洞府內幽暗的光線照在他幽寐的臉上,他亦不管不顧。

    他手中捧著烏木鼎,鼎內波光粼暗,酒香四溢,鼎中裝得正是在藏州得來的青稞酒。

    他一鼎接著一鼎的喝酒,亦不用法力抵禦酒力。

    此刻他喝得亂醉, 本來金丹修士, 加上他元神強大無比,即使不用法力抵禦,也是不可能喝醉酒的。

    但是他的道心已經亂了,心亂了, 不用喝多少, 就醉了,因為他想醉。

    他嘴中喃喃自語, 也不知道說些什麽, 總之就是力量,初心, 無悔之類的。

    半夢半醒之間, 他好像又迴到了火靈宗,又迴到了金漏峰下,峽穀裏自己的茅屋旁。

    茅屋前, 湖麵平靜,無風,有一輪婉約的月亮,星光殘漏,樹蔭橦橦,有夜蟲嗚嚶鳴叫。

    石生玉坐在高高的樹杈上喝酒,心情難得的比在黑魔崖洞府時, 稍稍好了些。

    他正喝的醉眼朦朧,嘴角流涎,忽然頭頂吃痛,咣的一聲不知道被什麽硬器敲了一下。

    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含著怒氣傳來:“臭小子, 這次你做的好事。”

    來的正是雉道人,她腰間夾著一根長木棍, 從一棵大樹上飛下,搖搖欲墜, 胖胖的身體搖擺不定,樣子有些滑稽和笨拙。

    她卻正好飛到了石生玉的身邊, 同時,棍子也敲到了石生玉的頭上。

    石生玉揉了揉頭,眼神迷惑的看著雉道人道:“師父, 您怎麽來了, 我做了什麽好事啊?”

    雉道人在星夜中,怪眼一翻, 眼神冷笑著道:“嗬嗬,還有哪件事情,幾萬冤魂纏身這滋味如何,好受麽?”

    一提這件事情,石生玉就臉色發苦,欲哭難言,將一鼎青稞酒一飲而盡,道:“師傅,別收了,我已經知道錯了,如今不正在後悔麽?”

    雉道人歇在枝頭,將木棍隻管石生玉頭上亂敲,道:“錯什麽錯,做了就做了,大丈夫後什麽悔?”

    石生玉呐呐無言。

    “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麽樣子?像個小寡婦一樣,整日自怨自艾。”雉道人鳳眉豎立,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弟子,弟子畢竟殺人了,覺尚克爾關畢竟死了幾萬人。”

    “死的幾萬人是你親手殺死的?”

    “畢竟和我有點關係。”石生玉喃喃,聲音低沉。

    “那你怎麽不去死,怎麽不用死給那些人恕罪?”

    “你還是男人麽?”

    “…”

    “你不是因果纏身麽?你不是被冤魂壓得喘不過氣來麽?”

    “弟子確實最近感受到了不少業力加身。”石生玉低著眉,低聲道。

    “呸!你也真瞧得起自己,那裏來的這麽大的自信,你要是業力纏身,那他苦和尚, 杜文軒還不得被業力壓死啊?”

    “…”

    雉道人來迴在枝頭踱步,一句句話如暴風驟雨,罵得茅屋前的湖水無風起浪, 罵得石生玉頭也低了, 眼睛也耷拉了, 眉也皺了。

    但是, 他的心情反倒平息了點。

    “師傅,真的有因果之力麽?”

    “天地無情,哪有什麽因果,隻是佛家麻痹人的手段罷了。你要信就有,你若不信就無。”

    好歹現在雉道人終於不再用棍子敲石生玉的頭了,石生玉現在頭頂上滿是小山般的紅腫包。

    隻是這些紅腫被頭發掩蓋了,顯不出來而已,他頭已經被敲的麻木了,思想反倒被敲清醒了些。

    “所謂因果,在道家來講就是信障,你剛才這個狀態就是入了障了。”雉道人感慨道。

    修行之路並不平坦,除了生死道消外,最怕的就是業障,心魔來襲,無聲無息,一不小心就是包喜子這樣的結果。

    自己是入了障了麽?石生玉晃了晃頭,摸了摸滿頭‘板栗’,悄無聲息的想了想,將信將疑。

    “可惜了這麽好的酒,卻被你這個憨貨迷迷糊糊就喝了。”雉道人一把奪過了石生玉手中的烏木鼎,握在手中說。

    “這酒本來就是我在藏州買了,準備孝敬您的。”石生玉腆著臉,笑著說。

    “嗯,此酒濃鬱香甜,酒色金黃,正該我來飲。”雉道人張開尖尖的喙,慢慢地品著美酒,鳳眼迷離,尾巴伸展。

    石生玉又從自己洞府裏麵,胡亂翻出來一個杯子,給自己也滿上了,又上前和雉道人碰了一杯。

    “嗯,這個鼎也不錯,用來盛酒最好,可以隔絕五行之氣,還給青稞酒添了一點丹香,關鍵是萬年烏木很是難尋啊。”雉道人已經將鼎內美酒喝完了,將鼎上舉,仔細的端詳著烏木鼎,感慨道。

    石生玉會意,又給雉道人滿上了一杯,雉道人喝了一口,嘴裏麵塞滿了酒,就再也不評價烏木鼎了。

    兩人你一杯,我一鼎,足足喝了半宿,喝到月已西斜,星星快要下山,雉道人也已經半酣了。

    石生玉摟著雉道人的翅膀,感慨道:“師傅,我好想你啊,紅杏師妹也死了,包喜子師兄,也死了…師傅,你說人會變麽?”

    雉道人眯著眼睛想了想,陷入了迴憶中,她語氣很平靜:“包喜子那個小胖子啊,他做飯很好吃,當年我也和他一起吃過龍鯉,可惜道心壞了,心魔入侵,人變了,救迴來也沒有用了,不如不救。”

    她的說法倒是和鳳兮長老的說法一致。

    “師父,力量越大越容易迷失麽?”石生玉終於問了他最關心的問題。

    “這個不好說,得問你自己,扣道問心,問得是你自己的內心,所以你們火靈宗有問心劍。每個人的道心不一樣,隻要問心無愧,則道心圓滿。”

    “問心無愧,則道心圓滿。”石生玉喃喃重複著雉道人這句話,似有所得,若有所思。

    “不過,我們修道者,修得就是長生,修得就是力量,力量越大當然責任越大,自由度也越大,也越不會違背本心。比喻這次,你本不希望覺尚克爾關死這麽多人的,如果你力量夠大,你就可以拒絕原始魔宗的投名狀。”

    “再不濟,如果你道行高,你可以在覺尚克爾關口,爆喝一聲,阻止雙方的戰鬥,因為你力量不夠,你隻能自怨自艾。包喜子的事情不一樣,他道心毀了,這個和力量大不大沒有關係。”雉道人一邊品酒,一邊侃侃而談。

    不得不說,她說得很有道理,石生玉現在徹底道心平和了,用一種崇拜的眼光看著雉道人,看得雉道人也不好意思起來,用烏木鼎擋了擋臉龐。

    最後,石生玉實在是忍不住,還是拍了拍雉道人的馬屁一下道:“師傅,您老人家真是太偉大,太睿智了,我本來認為天大的事情,自己怎麽也繞不過彎來了,被您老人家這麽一說,我就徹底明解了,搞了半天,我是庸人自擾啊。您,您真是位哲人啊。”

    雉道人饞著眼,喝了鼎內最後一點青稞酒,道:“那當然,你也不想想你師傅是誰,那是天地間最後一隻鳳凰啊,我走過的路,不對,我翻過的橋,都比你走過的路還多,這世間還有什麽道理是我不明白的?”

    石生玉隨口附和,那是,那是。

    他絕對心口合一。

    “這次相聚後,下次再見,恐怕要很久之後了,天地大劫將起,我也須避避風頭,你的性子太敦和,關鍵時刻還是需要果斷,隨心所欲一點。”

    最後雉道人喝光了酒,將烏木鼎還給了石生玉,展翅而起,消失在枝頭,吩咐石生玉道。

    石生玉唯唯應了,有些惘然若失。

    天色已明,溫和的光線照在漆黑的洞府裏麵,石生玉睜開了眼。

    他睜眼一看,原來自己還在黑魔崖,還坐在安神椅上。

    這裏哪有雉道人的身影?

    原來是南柯一夢。

    真人無夢,石生玉也好久沒有做夢了,沒想到這次雉道人入了他的夢中,替他開解了道心。

    也倒不是雉道人給他找的借口多麽合理,而是他明白了整天混混沌沌也沒有什麽用。

    錯了就是錯了,錯了也要麵對明天。

    對了,還有明天。

    而地上,儼然還留有一個漆黑的長棍,夢中雉道人就用這個棍子敲了自己。

    石生玉下意識摸了摸頭,腦袋上果然凹凸不平,那都是被雉道人棍子敲過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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