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程本就不遠,魏王腳步放得再慢,第三日上午也已進入陽安縣境內。


    斥侯急急來報,李通已率軍迎候,軍隊規模約有五千人。


    魏王傳令,加速行軍,做好戰鬥準備。他一直沒想好怎麽處置李通,既然送上門來,當戰必戰。


    距離李通軍還有三裏路程時,有幾名遊騎信使前來接洽。


    “汝等何方人馬,犯我縣境,不知李通李文達之名耶?”


    幾名遊騎麵對大軍絲毫不懼,言語中充滿斥責和輕視。馬匹依舊還在兜著小圈,似乎這片天地任其馳騁。


    “平南將軍魏宇,親率大軍蕩平袁術餘黨。汝等速速投降,免做刀下之鬼。”


    方語毫不含糊,說話更硬。要不是主公嚴令不殺生,衝這幾人的態度,早就先剁了再說。


    “哦?如此說來,汝等是司空所屬?”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朋友來到有酒肉,敵人來到有刀槍。汝等且暫時待在原地,吾去稟明縣令。”


    好囂張的人,氣得方語直翻白眼,但隻能請示主公。


    魏王令大軍暫停,有點意思,先看看李通接下來怎麽做。


    沒過多久,這幾名遊騎返迴,卻依然漫不經心。


    “請告知汝等之將軍,吾家縣令有請。”


    方語真真受不了了,這些人太沒禮貌,怒斥道:


    “小小縣令,見到平南將軍還不速速來拜。”


    “汝家將軍不敢耶?嗬嗬。且備好酒宴,李縣令親來拜會。”


    說完,幾人打馬而去。搞得方語無名火起,轉頭對來到軍前的魏王說道:


    “主公,李通跋扈日久,且允吾率軍予以痛擊,使其知主公厲害。”


    “無妨。路邊設宴。”


    方語無語,主公的話必須絕對服從。他強壓下怒火,退到一旁。


    李通隻帶了二十幾個人,卻挑來五六壇酒。他們並不是兵士著裝,更像是江湖豪客。


    有的挎著刀,有的背杆槍,有的腰中束劍,有的手提鏈子錘。居然還有一人背了個布口袋,裏麵鼓鼓囊囊不知道裝的是什麽暗器。


    他們來到魏家軍前,李通當先施禮,拱手一抱拳,大聲說道:


    “陽安縣令李通,見過平南將軍。”


    其他人並不行禮,散亂地站於李通身後,麵色波瀾不驚。


    魏王翻身下馬,也是抱拳拱手。對於李通手下的無禮毫不在意,十分客氣地應聲:


    “文達兄,久仰大名,不期在此相遇。且入席,借汝之酒相敬。”


    “哈哈,如此甚好。屬下不知平南將軍如何稱唿?”


    “魏宇,字無忌。請。”


    “請。”


    二人入席坐定。魏王身後站著謝七刀和黑夜義從,而李通身後則是一眾豪俠。


    李通,中等身材,濃眉中眼,眼神放光,寬鼻闊口,鐵麵鋼髯,頗為豪爽威風。


    他率先起身敬酒,既不管場合,也不分官職地位,儼然一副東道主姿態。


    “將軍,此地乃在下之管轄,且飲一杯聊表敬意,權當為將軍接風洗塵。”


    “多謝文達兄美意。如此接風洗塵,吾還是首次遇到。不知文達兄是有意為之,還是向來如此?”


    魏王沒端酒杯,對於禮數倒沒怎麽在意,隻是覺得李通行為與官場格格不入,有些好奇。


    “將軍勿怪,吾向來如此。所行灑脫,不拘泥細枝末節,卻是十分壘落。酒是陳年好酒,將軍飲過便知。”


    李通以為魏王不敢喝,怕中毒,所以先幹為淨。飲完,酒杯朝下,一滴不流。


    “酒再好,還須與文達兄之豪氣相合,方有味道。”


    魏王同樣一飲而盡,酒杯向下,一滴不流。


    斟滿一杯酒,李通牢牢盯著魏王的眼睛,似乎要看進去。不疾不徐,不帶一絲感情色彩地問道:


    “爽快。吾已效力司空,不知將軍率大軍至此,所為何來?”


    太直接,一點不兜圈子。這種性格,魏王很喜歡。他斟滿酒,迴視過去,冷冰冰的麵龐,冷冰冰的眼神,冷冰冰的話語。


    “袁術餘黨名單,文達在列,吾特來拜會一番。”


    “哦?哈哈哈哈。將軍觀吾是否為逆亂之人耶?請。”


    “嗬嗬。文達兄必不與袁術之輩同流合汙也。請。”


    二人再飲一杯,臉色舒緩。直來直去,省卻了很多煩惱。


    繼續各自斟滿酒,魏王晃動著酒碗,悠悠問道:


    “文達兄,司空已擊敗袁術,奈何亦損傷不小,不知可願領軍相助?”


    他不想與李通交戰,隻好找個理由請走,地盤還是得騰出來。


    沉默半晌,凝視著酒杯,李通突然抬起頭。麵容再次僵硬,皮笑肉不笑,搖了搖頭,


    “吾隻遵司空之令也。”


    “哦?汝可識得此劍?”


    魏王亮岀倚天劍。這時,豪俠們齊齊將手置於兵器上,而黑夜義從也按在了劍柄上。氣氛頓時凝固,一時間劍拔弩張。


    李通擺了擺手,平靜異常。他望了望遠方,若有所思。許久,端起酒杯,


    “劍名倚天,吾自然識得。可司空曾嚴令吾謹守汝南西界,非其令不得擅離也。”


    “哦?若吾以倚天劍為信物,命汝領軍北上許都耶?”


    “將軍且免,吾不敢從也。請。”


    第一次,李通雙手捧杯,略表歉意與懇求,表明了態度。


    “既如此,吾隻得以軍令行事也。”


    赤裸裸地威脅,倚天劍岀,必須見血。談不攏,就開戰。


    “將軍豈不知,匹夫一怒,血濺五步?”


    話音未落,豪俠團隊和黑夜義從再次齊刷刷地按住了兵器。


    俠以武犯禁,這哪裏是犯禁,純粹是不把生命當生命。明明在大軍眼皮子底下,真動手無一可存活。但他們卻絲毫不懼,眼中隻有魏王。


    江湖豪俠,行雖不軌於正義,然言必信,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厄困,誠不我欺也。


    這次輪到魏王揮了揮手,他倒不怕這些所謂的豪俠。特種兵對上江湖人士,就像散打冠軍對上掌門人,吊打。


    “文達,吾勸汝一句話。俠之大者,為國為民。江湖客,行於江湖,止於江湖。”


    “…這是兩句。”


    “無斷句。哈哈。請。”


    “請。”


    “文達,好自為之。”


    “魏將軍,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魏王和李通未談攏,但不妨礙繼續喝酒。二人將將喝了兩壇酒,話題多是江湖事。


    諸如他是如何為好兄弟報仇,如何仗義疏財救助鄉裏,如何行俠任事快意恩仇。


    他終究是江湖俠客,雖然已為官,卻依然是江湖作派。既然先投奔了老曹,老曹更沒有任何怠慢,他便一心向曹。


    佩服他的豪爽灑脫,佩服他的俠義精神,佩服他的任性妄為。或許這樣的人以這樣的方式活著,本身就是一道風景。


    最後魏王起身相敬,突然想起一句詩,他心生向往之情,大聲吟誦:


    “江湖夜雨十年燈,天地飛雪一壇酒。”


    簌簌的雪花飄落,還真有些應景。


    “文達兄,江湖路遠,山高水長,莫以成敗論英雄,江湖兒女自有情。”


    李通拱手相謝,豪氣湧上心頭,


    “哈哈,無忌,吾早已知汝南之變。然吾生於天地之間,以吾之心行事,所行不悔。”


    颯颯西北風,凍翻幾杆軍旗。碩大魏字晃動,不知明日大戰結局。


    魏王下令安營紮寨,內心更加躊躇不已。中軍大帳內,徐晃、龔都和方語很是不解,主公怎麽突然好像變了一個人。


    唯有謝七刀,同樣岀身草莽,略有些惆悵。他時刻待在主公身邊,知道魏王最愛自由,但時代不允許。於是小心翼翼地勸慰:


    “主公,如今亂世,江湖之自在實不可得。李通所為隻能止於方寸之間也。”


    “我知。隻是不忍與其相爭。”


    “江湖即是江湖,廟堂即是廟堂。主公乃天命之人,當以天下為重。”


    魏王長歎一口氣,還是下不了決心。他們不知道,江湖有多美,後世又有多少人向往。


    這種純純的,不摻雜流氓氣息,不摻雜利益糾葛,以俠義道為宗旨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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