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檸此時的造型絕對算不上漂亮,半邊都發是長的,半邊頭發被沿著頭皮發根給削沒了,就像是地中海長錯了位置,跑到了右邊後腦勺,造型十分像搞笑武俠劇裏麵的滑稽反派小嘍囉。


    可江媽卻絲毫笑不出來。


    她被江檸突如其來的動作給嚇懵了,她完全沒想到,平時不聲不響乖巧聽話的女兒,會突然爆發,暴起來又這麽狠。


    要是差一點點,耳朵和頭皮都可能割掉。


    同時一股怒氣又衝天而起。


    為女兒的反抗。


    她手裏抓著江檸的頭發,指著她的鼻子:“你割!你再割!我看你有幾根頭發割!還割頭發了?想嚇(he)死我啊?你怎麽不把自己頭割掉?”


    她一把扔掉了手裏發辮,氣的還想衝上去打她:“你割!你再割!你有本事就把頭割掉!”


    因江檸手上有鐮刀,她沒敢再上前來打她。


    “你以為拿個刀就嚇(he)死我?還敢跟我頂嘴?”江媽身量高大健碩,她不屑的看著瘦小的江檸:“今天就饒了你,下次再敢跟我頂嘴,看我不把你皮給扒了!”


    說完又斥喝了一聲:“還傻站著幹嘛?還不趕緊把飯做了,想等著我伺候你是吧?”


    江媽去打水洗臉,繁重的農活讓疲累的她越發暴躁的把臉盆在臉盆架上摔的哐哐響:“人家這麽大的姑娘,不曉得多懂事,曉得孝順老子娘,幹活不知道多麻利,你望望村裏哪個姑娘不是十二三歲就去廠裏做工,就你!十五歲了還想念書!念那麽多書有什麽用?笨的跟鵝一樣還想考大學!”


    江媽從小就罵她笨,給幼時的她造成了一個心理暗示,自己是不是真的很笨。


    一直到她後來,已經成了很多人眼裏高不可及的‘大人物’,她依然覺得自己很笨。


    因為爬的越高,她所遇到的聰明人和優秀的人就越多,她就打從心底覺得,自己真的不聰明,所以做事就越謙卑、越實在、越誠懇、做事越踏實,從不動什麽壞心眼、小心眼,因為她身邊的聰明人實在太多了。


    可也越是因為如此,她的領導就越是信任她。


    她就跟著她的領導一路升啊升。


    隨著她的職位越升越高,曾經也覺得她笨的人,有的說她說大智若愚,有的說她運氣好。


    江檸也覺得自己是運氣好。


    耳邊江媽的聲音還在不斷的傳來嗬斥:“還不出來做飯?還當自己是大小姐待在秀樓裏繡花呢?”她越說越生氣,想到自己剛才被女兒嚇住,又想到女兒居然敢和她頂嘴,打她她都敢跑了,心底的火氣突突突的往外冒,在客廳摔摔打打,高聲罵著:“我上輩子也不知道作了什麽孽,生了這麽個討債鬼,雙搶這麽忙,不說幫我們割稻,晚飯都不知道做,在家睡大覺,還等著我迴家來伺候你!我打兩下就拿刀跟我幹……”


    江母是越說越氣,氣的眼淚都要掉下來,朝著江檸房間怒吼道:“你還想拿刀殺了我啊?”


    “這才幾歲,都敢拿刀了,那以後是不是敢殺人?”


    “家裏這麽難,上麵兩個哥哥在念書,下半年你大哥還要複讀,就不能懂點事,人家姑娘這麽大,都帶迴來幾萬塊錢了,愛國家的大梅子,十二歲就出去打工,現在人家大樓房都建起來了!”


    “你一分錢不賺不說,還倒往外麵花!”


    “哪家小姑娘不是認識幾個字就出去打工了?給你念書念到這麽大都念到狗肚子裏去了!”


    這樣的話,江檸從小到大不知道聽了多少,說人家女孩子早早就出去打工,她家還給她念書,讓她要懂事,要記恩,長大要對他們好,要孝順,要對兩個哥哥好。


    不停的被洗腦。


    不斷的被灌輸這樣的思想。


    就像家庭中的pua。


    雖然那時,江檸還不知道什麽是pua。


    可這些東西,已經深深的刻入了江檸的骨子裏,成為她潛意識的反應。


    哪怕她後來意識到,一次次去對抗這種刻入到她靈魂中的本能,在成長過程中不斷的自我救贖,可有些東西,已經深入靈魂,成為她性格中的一部分,哪怕她一再抗拒,也難以剝離。


    自卑、討好型人格、迴避型人格,覺得自己不配得到別人的好,別人稍微釋放一點善意,就受寵若驚,恨不能感恩戴德。


    可怎麽會不配呢?


    她這麽好!


    若是以往,聽到江母的這些話,江檸早已羞愧的無地自容,又感恩又懂事的主動出來做家務,為家裏分擔了。


    可這次,江檸坐在房間的床上,什麽都沒聽到似的,一聲不吭。


    江母說著說著就火了,站在江檸房門前大聲喝道:“你人死啦?這麽晚了飯沒煮都不曉得出來幫忙啊?我們在外麵忙了一天,迴來還要給你做飯,伺候你這個大小姐是不是?”


    饒是江檸內心早已自我修複的足夠強大,可聽到江母的訓斥,還是本能的讓她感到心悸和害怕,讓她不由自主的想要去聽從。


    她遏製住內心的這種想法,放下鐮刀,找了把剪刀,把自己另外半邊頭發也給剪了,修理成男孩子一樣的半寸頭。


    望著鏡中男孩一樣的自己,她覺得這樣的自己,也十分好看。


    她是真好看啊,哪怕因為雙搶,皮膚被曬的黑黑的,沒有修過的眉還有些雜毛,頭發被自己剪的狗窩一般,可還是有種原始的淳樸的淩亂的美麗。


    她已經學會了欣賞自己的美。


    江家人都生的很好看,尤其是江父。


    江母雖不如江父好看,卻也鼻梁挺拔,五官端正。


    江檸這一代,更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江家兄妹三人,盡挑父母的優點長,一個賽一個的好看,濃眉大眼,皮膚雪白。


    猶記得她二哥青少年時,最愁的就是皮膚太白了,怎麽都曬不黑,長的秀氣的他嫌自己皮膚白像個女孩子。


    他們從小就知道自己長的好看。


    可從小受批評打壓式教育長大的江檸,卻從未覺得自己好看過。


    她是什麽時候才知道自己好看的呢?是她上了大學後,身邊的人都在用驚豔的目光望著她,說她長的好看,漸漸的,她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哦,原來自己有個美麗的皮囊。


    可從小在被打壓批評的家庭環境中長大,饒是她已經知道自己生的美麗,也不懂欣賞自己。


    那時候網上流傳著一句話,叫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靈魂萬裏挑一。


    她打從心底覺得,自己的皮囊千篇一律。


    有一種打壓,是刻在你靈魂裏的,不是你明白了道理,開始自我救贖,就能救贖的了的。


    江母的罵罵咧咧聲一直就沒停下來過,直到江檸從房間裏走出來,來到廚房,她看到江檸的頭發,狠狠瞪了她一眼,才沒再繼續罵。


    她以為江檸今天的反常,是因為她今天說不讓她繼續讀書,讓她輟學去打工導致的。


    但她依然冷著臉。


    她將土灶的火塘點燃放了柴在裏麵燒著,自己拎著盆進屋洗澡,說:“把肉燒了,一會兒給你爸他們送去。”


    江父還在田裏,他要趁著傍晚不熱的時候,趕緊把稻田裏曬了一天的稻子捆起來挑到稻場上去,江爺爺則在稻場將挑來的稻子散開,用滾石將稻子一圈圈滾落脫穀。


    不趁著現在做完,到明天早上,稻田裏的稻杆就會因為露水變得很重。


    肉隻有一斤,都是給家裏勞力們吃的,她是沒有的,哪怕她也跟著下田割稻插秧,卻被要求懂事,要懂得愛惜家裏大人,大人做事辛苦。


    她從小就是這麽被懂事大的。


    可饒是明白了這個道理,她也依然做不到眼看著他們那麽辛苦,她真的眼睜睜看著什麽都不做。


    灶上兩個鍋,她將米淘了倒進大鍋裏,小鍋燒著水。


    又趁燒水的功夫,將肉洗了連皮一起剁成半碎肉沫,等鍋裏水開,盛出一部分裝熱水瓶裏,再放入薑蒜和半碎的肉沫,她又去後院摘了些青菜放入其中,片刻後,一鍋肉湯就做了出來。


    1


    她也沒虧了自己,盛出了一碗,放在放碗的櫥櫃角落裏。


    若是以前的她,什麽都想留給父母,覺得他們太辛苦了,她要心疼他們。


    可從來都不會有人想到,要心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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