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到了十二月,一年中最冷的時節。石頭鎮來了一位客人,坐一輛車駕。馬倒是好馬,就是車子破舊了一點。來人看似一名大家小姐,穿著深色衣裙,柔柔弱弱的。跟著她的輕衣丫鬟倒是一臉兇巴巴的模樣。

    小姐路途中生了病,不得已才進鎮找大夫。鎮子比較閉塞,常年沒幾個外人過來。一開始誰家都不願收留,唯有天和的娘給她們端了點熱水和飯菜。

    夜間小姐發了熱,天和的娘連忙把她移進了屋裏,還遣天和去村右找連大夫過來給看看。窮鄉僻壤的地方,大夫醫術一般,連方子都開得沒什麽效果,喝了幾天都不見好。

    清安皺眉看了看連大夫開的方子,不住歎了口氣,找來紙筆自己開了一張,讓樂然去抓藥。

    天和媽覺得不好意思:“文小姐,咱們這小地方沒大夫,連大夫因為懂點兒草藥,大夥兒有個頭疼腦熱的都去找他。您還會寫藥方兒啊。”

    清安此時化名文南,帶著樂然兩人悄悄地出了魂鬼嶺,直奔不盡橋。之前身子一直沒好透,如今半路又複發了,隻好在附近村鎮尋個地方暫時落腳。

    她聞言一笑:“隻是久病成醫,沒什麽稀奇的。”

    話音剛落,遠遠傳來樂然的叫聲:“天和,不準偷吃!”

    清安無奈笑道:“我們主仆二人給您添麻煩了。”

    天和媽連連搖手,笑得憨厚:“哪裏的話,姑娘家的也吃不了多少米糧。反倒是天和那個臭小子,一天到晚吃,怎麽都吃不飽似的。”

    天和是這家的獨苗兒,雖是尋常人,家爹娘也寶貝得緊。這娃不愛讀書,不愛寫字,偏偏喜歡吃。清安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簡直嚇掉了下巴,眼前的人已經不能用壯實來形容,明明是個球啊。

    天和媽麵帶愁容:“都讓我和他爹慣的,這麽大年齡也不求上進。”

    確實,天和已經十四五歲了,宮裏那個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孩子也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是否會惱羞成怒,怪她沒迴去。清安撐著頭淡淡地想。

    “給他開蒙了嗎?”

    “前幾年有個落第秀才開了一名小私塾,村子裏的孩子都去那裏讀書。但是天和死活也不願意去,我實在是拿他沒辦法。”天和媽抹了抹眼淚。

    “既然這樣,天和娘你若是放心的話,但以把他交給我。不出三年,他絕不會是現在這個模樣!”躺在床上的深裳女子淡淡說,臉上依然是閑散的笑意。但是莫名地讓天和媽覺得信服。

    第二天,滾圓的天和就背著包袱上了清安的破舊車駕。

    他娘站在鎮子口抹了抹眼淚,一再叮囑他,一定眼聽文小姐的話,娘親會在這裏等他迴來。

    他爹去世得早,自他小時就跟娘親相依為命,這是第一次分別。天和不覺得有多憂傷,跟他娘揮了揮手,就一股腦鑽進了車駕。留樂然在外趕車,氣得想進去揪著他耳朵拉出來。

    走了半日的路程,樂然聽到清安的聲音閑閑從車裏傳來。

    “跟著我,行。但是聽清楚我的要求,第,一不許東張西望、問東問西;第二沒我的允許,不得自作主張吃任何東西;第三,無條件聽從我的話。做不到立刻下車!”

    這兒離石頭鎮已經兩三百裏遠,根本迴不去。天和一掀簾子,就縮了迴去。

    “很好,很聰明。”清安翻著書,頭都不抬,“現在去外麵,和樂然一起趕車。”

    天和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慢悠悠地挪了出去。待他龐大的身軀消失,清安淡漠地抬了一下眼睫,繼續看書去了。

    樂然看他出來,調笑道:“哼,叫你不聽你樂然姐姐的話!”

    天和還是不說話,隻看著兩邊向後退去的山川叢林,圓圓的臉上麵無表情。

    車駕又行了一日,於第二天傍晚到達一名小渡口,從渡口乘船經霧氣繚繞的淡笑河才能上不盡橋。說此處是上不盡橋的必經之路。渡口旁邊,有一名專供來往的不盡橋人歇腳的酒館。而酒館的老板娘正是北鬥之一的冰果。

    清安下車的時候,冰果已經帶著一眾人在門口等候多時。

    “迎將軍迴山。”冰果躬身下拜,容顏依舊俏麗,身姿嫋娜。身後眾人紛紛下拜:“迎將軍迴山。”

    清安揮了揮手示意他們起身,笑道:“許久不見,冰果還是美得讓人見之不忘,思之欲狂啊。”

    冰果笑得勉強,麵色並不太好。她非常小心地說:“將軍,這幾日山中有大事發生,請您……做好準備。”

    她一番話說得清安皺起了眉頭。大事……什麽事比得上師叔的事大?還是他發生了什麽事?

    “師叔是否身體又出現什麽問題?羅神醫哪?他怎麽說?”她連聲問道,臉上滿是急切,拉著冰果的手竟然有點微微顫抖。

    “師叔……並無大礙。隻是……隻是……”

    “隻是他要成親了!”身後突然出現一名身穿墨綠衣袍的娃娃,把她說不下去的半句話說了清楚。

    他滿眼深黯,臉上出現了少見的嚴肅神情。

    清安聞言隻是心神一震,一口血便吐了出來。眼前一黑,已昏倒在地。

    “將軍!”

    “將軍!”

    倒下的那一刻,她隱約看到煙雨朦朧的水麵上有道人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是他嗎?她覺得自己跌落在一名溫暖的懷抱裏,然後一陣陣疲倦襲來,抽走了她全部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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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清安睜開雙眸時,發覺自己躺在了北鬥虹晨軒中的錦榻上。一縷雖細而柔軟的暖流在她體內遊走,她似乎一下子卸掉了千斤重擔,感覺輕快了很多。

    她費盡全身力氣支撐著坐了起來,環顧了一圈。虹晨軒還是從前的陳設,觸目一片清冷。周圍人影都沒一個,連樂然都不知道去了哪裏。

    昏倒前的點滴記憶再次湧上了心頭,她的臉色瞬間白了。他們相識了十年,從相知到相愛最後無奈相離。但是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會與其他女子成親,也徹底地拋下了她。

    原來那場夢竟成了現實,她心神劇震,他全身不住地顫抖,手臂支撐不住便轟然倒在了錦榻上,口中隻是一陣腥味。

    有人推開了虹晨軒的大門,恰好看到了這一幕。

    “將軍!”來人一身青衣,一路跑到了錦榻邊。她哭著把她扶了起來,攬在懷裏。

    “將軍,您想哭就哭吧,樂然知道你心裏不好受。”清安呆呆地趴在她肩上,仿佛一下子被抽去了一切的精氣神,臉上卻竟不曾淚痕。

    “杜忠……說得是……是真的?”過了一會兒,她開了口,聲音沙啞而無力。

    樂然哭得更兇了,邊哭邊點頭。“杜忠說……說是師叔決定的……與血琪成親……要盡早成婚。”

    清安把雙眸慢慢地闔上,躺迴了錦榻。她形容憔悴,仿佛隻要躺下就再難醒來。

    “樂然,你先下去吧!讓我靜會兒。”她淡淡說著,沒睜開雙眸。

    樂然擔心的還是離開了虹晨軒,關上了殿門。

    師父在世時說過,要堅強自持,不貪慕依附,不要讓束縛心智。但是身在戲中尚不自知,妄圖抽身方明白為時已晚。一行清淚慢慢從眼角滑落。

    日頭漸漸落下了山,夜色開始彌漫,一點一點侵蝕著人心的最後一絲光亮與溫暖。青衣長袍,發絲被夜風吹得淩亂的男子靜靜站立在虹晨軒門前。他負手於身後,遺世獨立,不離開也沒推開門。清潤而俊朗的麵容上沒一絲表情,眸子如星光,也如夜色微涼。

    九曲迴廊處,紅衣如火的姑娘安靜地看著他,雙眸裏盛滿了哀愁。

    靜立了許久,久到衣衫被露水打濕,他依舊笨重的雙腿已經麻木到沒了知覺。大滴大滴的汗珠從他額頭上滑落,劇痛從小腿排山倒海一般襲來,席卷全身。他全身劇烈地晃動,幾乎要站立不住。

    她急步上前去,扶住了他。

    隻聽他清絕略帶沙啞的聲音傳至耳畔:“扶我迴去。”

    “不……進去看看將軍?”

    “用不著。”他攬著她的肩,大半的重量壓在她的身上,壓得她幾乎站立不穩。

    她試探性地把手攬在他腰上,感受著從他身上傳來的清冷的氣息與溫度。從虹晨軒到冰室,她多希望這一條路永遠走不到盡頭。她知道這樣成親隻是一名幌子,但是師叔偏偏挑中了她,讓她不由心生喜悅。也生出了原本不該有的妄想。

    杜忠幾番提醒,別陷得無法自拔,但是她沒有聽進去。寧可身陷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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