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安迴帳時,樂然已趴在榻上睡了過去,嘴角微笑,不知在夢中看見了什麽。

    這情景讓清安放輕腳步,又將那件披風披在了她的身上。才迴到桌邊,借著昏暗的油燈,翻看著前幾次敵人的攻關記錄,又查閱了魂鬼嶺的地形。魂鬼嶺形勢險要,周圍都是高山小路,來往的車馬都不便行走。

    她剛剛雖在大營誇讚了一番阮樂,可也不得不承認若無魂鬼嶺的地勢,單以阮樂的作戰能力,大概也守不住這裏。

    清安暗歎口氣,大嘉竟隻有天門隊的幾位大將在她調教下還勉強可以獨當一麵,其餘皆是獨木難支的庸才。

    良將難求啊!今次戰事若能順利解決,有了空閑倒該好好整頓一番軍隊,多培養幾個得力的。清安揉揉眉心。這時候約莫已淩晨。

    去床上也不容易入睡,她索性披了件衣服,不出帳子。帳中燒著炭火,帳外卻是寒風刺骨。才踏出一步,淩冽寒氣就撲麵而來,清安全身打個激靈。北風似刀,割在她的臉上,鮮明的痛感竟一點都不亞於不盡橋的朗璿崖。

    遠遠望見城樓上還有微光,她朝著那裏一步步走去。

    近了,便聽風裏時斷時續飄來歌謠聲,聽這腔調,該是嶺西民歌。聲音越來越清晰。清安走上台階,繞過城墩後,隻見十來個守城士兵,正圍著火堆坐在一起。

    人群中心,有一個士兵輕輕地唱著那首嶺西民歌,周邊的人們都安靜聆聽,人人的臉上都是安詳與沉醉。似乎看見了在家門口日日等待遙望的女子,一臉焦急翹首遠方。大家已淚濕眼眶,脆弱的甚至低聲開始啜泣起來。

    火堆燒得越來越旺。清安聽著,一動不動。這刻的寧靜太過寶貴。

    有個小兵轉了個身,忽發現站在陰影裏的清安。張口結舌:“……福臨將軍!”他的聲音雖小,民歌聲卻為之戛然而止。圍坐的士兵們紛紛跳起身來。

    “將軍……”

    “參、參見福臨將軍!將軍恕罪……”

    “本來不想打攪你們的,卻還是給發現了。哦對了,你的歌實在唱得很好!”清安擺手走到火堆前。

    “福臨將軍,全是我的錯,不關兄弟們的事……”唱歌的小兵緊張道。

    清安領頭坐下:“你們都坐下吧!”大家紛紛坐下,清安對著那唱歌人笑問:“你唱的是什麽歌?”

    “是《清波謠》,我老家那邊人人都會唱。”小兵語氣很自豪。

    清安又問道:“你名字叫什麽?”

    “梅發財!”

    清安笑了:“梅發財,不就是沒有財運麽?怎麽取了這樣的名字?”

    那小子怪不好意思的:“我娘給取的,那時候我家沒幾個錢。爹生病了都買不起藥……”抬頭瞅了瞅清安。

    “說下去。”

    “我爹下葬的錢,都是娘一針一線給人家縫繡活賺來的,繡得連眼睛都硬生生給快熬瞎了。我參軍走的時候,娘送我到村頭說,一定要好好的……”說著抹抹眼淚,說不下去了。

    清安想了想,問他們道:“你們都多長時候沒迴家了?”

    “四年了。”

    “三年不到!”

    “我有五年都沒迴家了!”

    人們眼裏都是晶瑩的淚花。塞外寄信不方便。邊關的風一年年吹著,也將一顆又一顆赤子之心漸漸地吹涼。

    清安緩聲說道:“你們放心吧,本將承諾,魂鬼嶺的戰事一完,就叫你們迴家探望親人。”她聲調雖低,卻很叫人信任。

    梅發財等人紛紛跪下去:“福臨將軍千歲!”

    天色漸漸亮了,像有一層青紗籠罩著整個天幕。風小了些。阮樂帶人走上城樓,見福臨將軍與一幫士兵坐在一起,唬了一跳:“將軍怎麽在這裏?都怪末將怠慢,請福臨將軍責罰!”

    清安緩緩站起身來,在風口坐久了,身子骨到底有點兒受不了。但麵上仍笑道:“不要緊,本將隻不過是睡不著,信步走走。阮中壘既已起身,不如就陪同本將巡一迴營?”

    “是!”

    清安剛想下樓梯的時候突然想到了什麽,迴身對著梅發財笑道:“梅發財,你可得好好當差!你老娘還在等你哪。”她麵色有些蒼白,那抹微笑卻似蓮花綻放,看得梅發財想跪地磕頭。

    等人群遠了,梅發財還是呆呆站在原地,心底深處有聲音在呐喊,老娘啊!我看見福臨將軍了!她還對我笑。

    對清安來說,這句話不算什麽,今夜之後,她甚至都不記得這個人了,可對梅發財來說,清安隨口的一句話,卻成就了他此生巨大轉折。以至多年後,清安再一次遇到他,都沒認出眼前這個威武不凡的青年將軍,便是從前魂鬼嶺唱著《清波謠》的小小守城士兵。

    世事白雲蒼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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