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點星輝照亮了夜空,灑在高樓頂上,那裏停著一隻瞳孔幽幽發光的金雕。


    這裏是縣衙的後門外,就這一小會兒功夫,進進出出的人已經有三波了。


    “竟然比白天還熱鬧,孫泰這個地方官當得好哇……”王燦心念一動,金雕的目光射向吱呀呀打開的小門。


    大約半個時辰之前進去的周掌櫃醉醺醺地離開,臉上眉開眼笑,來時帶著的那兩個景泰藍花瓶已經不見了。


    又過了一小會兒,金掌櫃垂頭喪氣地出現了。與他一同前來的那兩位美人一臉沮喪,眼中帶淚,明顯是被孫泰退迴來的。


    關於這一點,王燦已經見怪不怪了。從他第一次見到孫泰開始,孫泰就一改本性,對美色敬而遠之,前些日子自己想給他進獻佳人,他不也拒絕了麽?


    孫泰的正妻早就稀裏糊塗地死了,不可能是因為妻管嚴的關係。王燦隻能認為他要麽是口味變了,要麽是放肆過度,身體不行了。


    正在這時,伴隨一連串輕快的腳步聲,幾個人影出現在街道那頭。他們身穿青衣,頭戴小帽,肩上扛著一頂被青色布幔緊緊罩住的小轎,布幔上隱約繪著一朵綻放的解語花。


    “剛還誇他呢……這不就來了麽?”王燦心裏暗笑。這朵解語花他太熟悉了,正是天香樓的標誌!


    夜已三更,馬滑霜濃,青衣小轎裏坐的不是位佳人,還能是誰?


    王燦分出一縷心思,遠程遙控著金雕,瞪起犀利的鷹眼遠望。


    金雕的視力是人的八倍,能在五裏開外發現一隻野兔,眼下區區這點距離自然不在話下。


    青簾一掀,一個頭戴黑紗鬥笠的身影緩緩現身,一頓一頓地朝門裏走去。


    通過金雕的眼睛,王燦在衣擺之下看到一雙僧鞋!


    不用說,除了法嗔和尚,不會有第二個人穿僧鞋。


    和尚逛天香樓?王燦暫時沒發現法嗔和尚有這方麵的嗜好,他所看重的唯名利而已。


    一個大膽的猜想清晰地浮現在王燦腦中:法嗔是去天香樓治傷的!


    這也就是說,神醫被藏在天香樓裏!


    “這就奇怪了……”王燦的思緒如走馬燈迴轉,“天香樓魚龍混雜,遠不如縣衙裏守備森嚴,孫泰又何苦多此一舉呢?還是說,這位神醫有什麽不能在縣衙出現的理由?”


    “難道是個朝廷的通緝犯?還是什麽江洋大盜?還是其實就是有獨特的癖好?”


    “不行,我得去天香樓裏探探虛實!”


    他畢竟是天香樓的前老板,就算是現在換了主子,那幫奴婢也不敢不認他。


    但是,凡事還是穩妥些的好。


    金雕的頭顱轉向北麵,似乎聽到什麽動靜,扇動翅膀飛走了。


    藍陵城北,青瓦巷深處,冉家。


    一間破舊的瓦房裏,正傳出陣陣悲慟的叫罵聲。


    “你這個畜生,放開我的女兒……”


    “你不得好死,我就算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一位六旬老漢斜靠在牆上,摁著軟綿綿的斷腿,臉色鐵青,兀自口沫亂飛地痛罵。


    漸漸地,他的罵聲越來越微弱,最終戛然而止。


    在他身邊不遠處,一個差不多年紀的老婦仰麵倒地,嘴邊鮮血涓涓地流。


    地板上四處亂扔著衣服和鞋襪,一路延伸到隔壁屋子。房間深處的榻上,一位姑娘被反剪著雙手,依靠僅剩不多的布料,頑強地堅守最後一道防線。


    她眼中淚流如注,認命似地把頭扭向一邊,任由一個絡腮胡子的捕快模樣男子,期待地搓著粗糙的手掌。


    “交不起租子也不要緊……”絡腮胡子樂不可支,“嘿嘿!隻要讓老爺我痛快了,幾兩銀子的租子算什麽?良宵一刻,可是價值千金啊!”


    他眼中射出精光,得意地大笑起來!


    啪啦!


    突然,他聽到幾聲刺耳的陶瓷爆裂聲。一迴頭,發現幾塊瓦片竟然掉在地上,摔碎了!


    “怎麽會這樣?”絡腮胡子滿腔的興致立馬消退了大半截,“笑幾聲都能震掉了,建築質量這麽差嗎?”


    他提上褲子,走到瓦片掉落之處,仰頭去看窟窿外的夜空。


    正在這時,展翅之聲陡然響起,一隻大鳥衝破屋頂,猛地俯衝下來!


    長相霸氣,眼神銳利,正是一隻展翅一丈有餘的金雕!


    它的爪尖閃爍著點點寒光,向著絡腮胡子猛撲過來!


    絡腮胡子慌了神,這才想起應該拔刀,可一鬆手,褲帶又掉在了地上。


    轉瞬之間,金雕尖銳的爪子已經近在咫尺,一隻刺進他的眼睛,另一隻緊緊攥住他的前襟!


    絡腮胡子還沒來得及慘叫,便感覺到雙腳已經離開地麵。芙蓉帳越來越遠,一扭頭,他發現自己離月亮越來越近!


    一股涼意直竄天靈蓋,黃色的液體從大腿間流出。


    他不爭氣地嚇尿了。


    “雕、雕、雕兄……”絡腮胡子黝黑的麵孔嚇得像漂白了似的,“你我無冤無仇,求饒兄弟一、一、一命……”


    指望一隻猛禽聽懂人話屬實是癡人說夢,但絡腮胡子正在夢中。他那隻獨眼似乎看到金雕的長喙微微裂開,露出一個嘲諷的表情。


    隨著鷹爪在風中完全展開,絡腮胡子從高空墜地。鮮血從他腦後汩汩流出,讓他的屍體仿佛浸在赤色的河水裏。就在剛才,他還是高高在上,視平民百姓如螻蟻的官老爺,可現在,血跡斑斑的衣衫就是他變成任人宰割的螻蟻的最好證明。


    過不了多久,他還會變成一張皮影,任人驅使。


    世人常言,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身處亂世,這個間隔尤其地短。


    瓦房裏差點兒遭遇厄運的年輕女子掙紮著起身,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在瓦礫之中,她隱隱看到一樣金光閃閃的東西。


    一錠金子。


    “爹,娘!”少女眼中立刻轉憂為喜,“咱們有錢交租子了!你們不用去坐醬缸了!”


    她迫不及待地用碎瓦片割開反綁雙手的繩子,胡亂揀起件衣裳一披,衝出臥房,想和爹娘分享這個好消息。


    但迎接她的,是兩具尚溫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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