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少年和那中年人,秦非都有印象,在禮堂時,就是他們盯著那張掛畫看了許久。


    這兩人,是十餘名玩家中唯二的、已經可以確定中招了的人。


    麵對林業的提議,中年玩家表露出了顯而易見的遲疑:“可是已經快到十二點了,現在去村東,我們不一定能在午夜前趕迴來。”


    他沉聲道。


    孫守義皺了皺眉:“在規則世界中,遵守規則就是存活的第一要義,有時候的確會出現假規則,或是互相矛盾的規則,在沒有其他證據佐證的前提下,具體要遵循哪一條,隻能靠玩家自行推斷。”


    他頓了頓,道:“我建議你們去村東。”


    “我讚同孫大哥說的。”蕭霄見那中年玩家神色不虞,開口幫腔道。


    作為老玩家,孫守義和蕭霄有一種不約而同的直覺:神像,在這個副本當中,一定是個極為重要的元素。


    在規則世界中,大多數副本都會有主線劇情。


    雖然眾人現在還並不清楚守陰村副本具體的背景故事,但起碼,明麵上的主線已經十分清楚了,就是那場一年一度的村祭。


    村祭,神像。


    二者之間一看便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


    神像元素既然與主線劇情相關,那麽自然,與神像相關的規則必定也異乎尋常的重要,絕非輕易就能違背。


    孫守義這樣說也是好心,怕不清楚情況的新手玩家被新規則誤導,而忽略舊有規則的重要性。


    隻是,他和蕭霄都沒有想到的是,這兩人竟然那麽膽小。


    蕭霄語畢,兩個新人沉默地相互對視。


    中年玩家名叫華奇偉,穿著一身質量上乘的深灰色西裝,領帶夾鋥光發亮,一看便知他在正常世界中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


    他看了一眼林業細瘦的胳膊和慘白的臉,本就蒼白的臉色越發難看,他抬頭望向其他玩家,語氣急切地開口:“有沒有人和我們一起去村東?”


    無人應答。


    華奇偉咬著後槽牙,又一次開口:“有沒有人自告奮勇,和我們一起去的?我可以支付報酬。”


    他說著扯下自己的手腕上的表:“這塊表,159萬。”


    那個名叫程鬆的老玩家麵帶嘲諷地看了過來。


    “我說話算話,我有錢!”華奇偉的聲調逐漸變得尖銳。


    林業欲言又止地扯了扯他的袖子,被他一把甩開。


    “我!我有很多很多的錢!離開這裏以後,你想要多少報酬都可以!”華奇偉大聲道。


    程鬆大約是被他吵得煩了,嗤笑著開口道:“就算能出去,你的錢也沒有用了。”


    華奇偉一愣:“什麽意思?”


    程鬆沒再理會他,一臉冷漠地轉開頭,並不作答。


    沒有人應和華奇偉。


    和他一起去村東當然是不可能的,其他玩家沒有看過掛畫,隨意離開義莊勢必要違反規則。


    王順在禮堂中的慘狀還曆曆在目,不會有人願意為了兩個陌生人搭上自己的性命。


    義莊內一片死寂,華奇偉的臉色一寸一寸黯淡下去。


    他抬眸,眼帶希冀地望向孫守義與秦非。


    孫守義移開了視線,秦非則微笑著與他對視,卻並不做聲。


    刀疤一直站在外圍觀望,直到此時才饒有興味地問華奇偉: “你看到的那幅畫,是什麽樣子的?”


    華奇偉聞言仿佛見到了救星:“你要和我們一起去嗎?”


    刀疤在車上與秦非對峙的場景他沒有忘記,雖然當時刀疤沒能討得了好,但顯然,他並不弱。


    華奇偉飛速開口:“是一個穿著一身明黃色布袍的中年男人,手裏拿著一個很像佛塵的東西。”


    他用盡全力迴想著:“他的口袋裏放著黃色的符紙,身上還有一個布袋,臉偏向左側,像是在看什麽東西。”


    刀疤不耐煩地打斷:“說說他的臉。”


    畫像的身體,玩家們或多或少都偷偷打量過,隻是那張臉沒有人敢看。


    “臉……臉。”華奇偉使勁搜刮著記憶角落的每一處細節,“那是個老人家,很老很老了,臉上都是皺紋,長著長長的白胡子。”


    說完,他急急抬頭望向刀疤。


    刀疤無所謂地咧嘴一笑,沒有絲毫表示。


    華奇偉的表情扭曲起來,距離午夜隻有最後十五分鍾。


    林業又一次催促道:“快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少年小心翼翼地看著華奇偉,有些討好地開口:“我和你不是可以一起嗎?我們一起去……”


    焦慮與緊張使他的語氣不自覺帶上了一點哭腔。


    話未說完,被華奇偉粗暴地打斷:“你有什麽用!”


    細胳膊細腿的,看上去摔一跤就能跌斷骨頭。


    華奇偉眯著眼睛,不知在想些什麽。


    片刻過後,他看了一眼義莊大門,眼神閃爍著低聲道:“剛才來的時候,我聽到外麵的村民說話,村東的山坡……”


    他的臉上寫滿恐懼:“是墳山。”


    在從禮堂迴來的路上,華奇偉同樣注意到了那些詭異的神像。想起那一道道粘連在他身上、仿佛要將他生吞活剝的視線,他狠狠打了個哆嗦。


    他向後半步,大半個身子都靠在了棺材壁上:“老子不去了!”


    華奇偉的語氣很強硬,但色厲內荏的模樣所有人都能看出來。


    林業的一臉的難以置信:“不去了?”


    少年張口結舌:“你這樣會死的。”


    華奇偉不為所動:“出去才是真的送死。”


    林業手足無措地看著他:“可是、可是,規則——”


    華奇偉尖聲道:“規則說了,讓我們留在義莊!”


    “再說。”他的眼神閃爍了一下。


    “誰知道他——”華奇偉看了一眼孫守義,“誰知道他們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孫守義眸中釀起怒色,冷笑了一聲。


    華奇偉已經顧不上看孫守義的臉色,他大口大口喘息著,儼然恐懼到了極致,如同一條瀕死的魚。


    他下定決心般徑直走向了最靠中間的那個棺材,搶在所有人之前躺了進去。


    秦非淡然地圍觀著這場鬧劇,臉上沒有鄙夷也沒有嘲諷,隻是輕輕地“嘖”了一聲。


    在秦非看來,這個華奇偉無疑是給自己選了一條最爛的路。


    無論是禮堂中那副突兀出現的掛畫,還是夜晚村道兩旁那鋪天蓋地的、幾乎要將人的視野淹沒的石像,都在明晃晃地、十分刻意地吸引著玩家們的視線。


    這種吸引若是不帶惡意,說出去都沒有人會相信。


    假如玩家們通過“躲進棺材”就可以規避掉“看了神像眼睛”的懲罰,那這一切消解得未免都太過簡單輕易了。


    況且,有關神像的這部分規則都是下午導遊在義莊門口口述的,秦非記的十分清楚,導遊當時眼底深處閃過的恐懼清晰可見,秦非能夠篤定,那絕不是裝出來的。


    直視神像的眼睛,勢必會誘發什麽糟糕的後果。


    事實上,秦非隱隱覺得,即使犯事的玩家按時去了村東墳山,恐怕也仍舊難免會遇到些令人糟心的事。


    林業一個人孤零零站在院子中間,顯得手足無措。


    時間隻剩最後十分鍾,現在即使是用跑的,要趕在十二點前到村東都有些勉強。


    他原本就沒想過會有其他玩家願意同他們一起去村東,畢竟這直播可是切切實實會死人的。


    想起方才王順在祠堂裏的慘狀,林業瞬間渾身發軟。


    林業不想死。


    可華奇偉臨陣撂了挑子,這也就意味著,假如林業今晚離開義莊,他就勢必要接連違反兩條規則。


    林業咬了咬牙,看了華奇偉一眼,轉身,飛快向門外衝了出去。


    秦非頗有些同情地望向林業的背影。


    義莊門外,夜色是令人心悸的濃黑。


    這小孩現在一個人出行,也不知道會遇到些什麽。


    但在秦非看來,林業現在離開,起碼還有一線生機,華奇偉留在義莊,卻多半就要……秦飛冷靜地瞟了一眼躺在棺材中裝死的華奇偉。


    那個地方可以說是整個義莊中看上去最安全的位置了,左右都有其他人做擋。


    原本那口棺材有不少人看上,卻不想被這個家夥搶了先。


    距離十二點已經隻剩三分鍾,大家都在紛紛往棺材裏鑽,沒人再將時間浪費在和華奇偉搶位置上,因此他竟然真的就那麽安然地占據了那裏。


    秦非靜靜看了華奇偉所在的方向一眼,隨意找了個角落的棺材鑽了進去,抬手拉上沉重的棺蓋。


    棺材的位置影響應該不大,該死的人依舊會死。


    時間一分一秒逼近淩晨。


    秦非靜靜待在棺材裏,在心中無聲地讀著秒。


    秦非計數的水平非常高超,說是行走的人形計時器也不為過,從1數到180的那一刻,義莊院門發出了輕微的咯吱一聲響。


    有東西進來了。


    ……


    義莊院正中,棺材裏,華奇偉同樣聽見了那道開門聲。


    漆黑一片的狹小空間內,男人的臉色慘白得可怕,指尖冰冷,額角卻不斷有細汗向外滲出。


    吱呀——


    又是一聲。


    緊接著,沉重的腳步聲從院門處響起。


    華奇偉心髒狂跳。


    他不敢、也發不出太大聲音,隻能嘶啞著嗓音,試圖與其他棺材中的人搭話。


    “你們聽見了嗎?”他問道


    厚重的棺材蓋板將他的聲音死死擋住,逼仄的箱體中傳來細微的迴聲。


    不知其他玩家是沒聽到還是不願做答,總之,沒有人理會他。


    整個世界仿佛隻剩下了這四四方方的一小匣空間,隻剩下了華奇偉一個人——以及那道腳步的主人。


    腳步聲近了,又近了。


    越來越近。


    華奇偉不明白那腳步聲為何如此清晰,就像是在他的腦海深處響起。


    他將後背死死貼住棺材後壁,仿佛隻有這樣才能汲取到些許安全感。


    這個白天令他驚恐不已的棺材,如今竟成為他唯一的保護傘。


    “別過來……別過來……”雖然什麽也看不見,華奇偉依舊不敢睜眼,他將四肢蜷縮起來,低聲不間斷地念道,“去別人那裏,去別人那裏……”


    很可惜沒有如願。


    “砰!”


    棺蓋外傳來一聲撞擊。


    華奇偉的身體猛地一顫,


    “林業?林業?”他喊著那個與他同病相憐的玩家的名字。


    無人應答。


    他這才想起,那少年似乎獨自一人去了村東。


    “砰!”


    又是一聲,整個棺材似乎都一起震蕩了一下。


    華奇偉喉間湧起些許血腥味,他驀地瞪大雙眼,瞪到眼眶處傳來撕裂一般的疼痛。


    到底是什麽東西進到義莊裏來了?


    那腳步聲緩慢地環繞著華奇偉所在的方向,像是正在圍著他兜圈。


    它想做什麽?


    “有沒有人!有沒有人啊!——”華奇偉再也按捺不住,扯開嗓子嘶吼道。


    華奇偉的個人麵板角落,觀眾人數正在瘋狂上漲著。


    50、80、200、500……


    電子合成的係統播報聲在他耳邊不間斷地響起,可他不懂這些數字意味著什麽。


    一下、接著一下,越來越大的力道撞擊著華奇偉所在的棺材。


    “哢噠。”一聲,在又一次巨大的撞擊力下,棺蓋裂開一道縫隙。


    華奇偉失聲尖叫起來。


    慘白的月光穿雲而過,照亮了他麵前的一小方土地。


    就著模糊不清的月影,華奇偉看見半張臉,出現在棺蓋上那條不足一指寬的裂縫中。


    那是一顆巨大的灰白色頭顱,石質表麵粗糙顆粒遍布,左側的眼睛微微眯起,正在向棺中偏頭打量。


    頭顱上的五官,和村道兩旁的神像一模一樣。


    石像,活過來了。


    “救命!救命!誰來救救我!”華奇偉用手支撐著棺材兩側,他想要起身,想要逃跑,可恐懼使他全身提不起絲毫力氣,隻能在棺材中無助地蹬動著雙腿。


    棺材蓋子被掀開,一隻巨大的手向棺內探來。


    “啊!!啊——!!!”慘叫劃破夜空,在義莊內迴蕩。


    華奇偉的求救聲一聲高過一聲。


    得不到玩家的迴應,他甚至打開了自己的個人麵板,毫無尊嚴地向那些看不見的觀眾們哭泣求援。


    “你們、你們能看到我,你們能看到我對嗎?”


    “救救我、救救我!!你們要什麽都可以———要我做什麽都可以!”


    幾秒鍾後。


    驚唿聲戛然而止。


    ……


    義莊另一角,秦非細細聆聽著外麵的動靜。


    叫聲從慘烈到平息,一共隻過了不足五分鍾。


    秦非的個人麵板中,觀眾人數從五分鍾前開始急速下降,直至方才慘叫聲終止的一瞬,複又開始迴升。


    對於這種異常的數據波動,秦非隻能得出一種推測:


    觀眾們在觀看同一場直播時,可以切換不同主播的視角。


    剛才華奇偉那邊異常兇險的狀況將自己直播間的觀眾都吸引了過去,而現在,離開的觀眾又重新迴來了。


    看來,華奇偉十有八九已是兇多吉少。


    秦非先前的猜測得到了證實,從那一聲聲沉重得過分的腳步聲判斷,半夜入侵義莊殺死華奇偉的一定是某種龐然大物。


    甚至,很有可能就是村中的石像。


    直視神像的後果,就是遭受神像的審判。


    看來,棺材的安全屋作用是有上限的,在與已知的規則產生衝突時,即使躲進棺材裏也沒用。


    今晚應該不會再出其他岔子了。


    秦非躺在棺內,靜靜閡上了眼。


    然而,仿佛是專門要與秦非作對一般,就在這個念頭閃過他腦海的下一秒,一道輕得幾乎聽不清的細微聲響自秦非右側耳畔傳來。


    “滴答。”


    像是某種水流滴落的聲音。


    片刻後,又是一聲。


    “滴答。”


    秦非的唿吸驀地一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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