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膩的香味從爐子裏升起來,和這裏緊張的氣氛格格不入。


    那名女子已經坐在了霍水兒對麵,卻並不準備繼續說下去。


    “令妹在京城著實是掀起了一場風雨。”霍水兒意味不明,不知是在說當時的那場刺殺,還是陰司在背後攪動的詭譎風雲。


    “她一時意氣,沒想到這次反倒誤了她的性命。”女子眉眼微斂。


    似乎是想起了什麽不好的事情,一時間無人說話。


    霍水兒的手心微微出汗,她狀若無意,“閣下應當是有話要同我講吧,不然何苦跑這麽一遭。”


    那女子笑了笑,眼睫下是淡淡的嘲諷之意,“誰能想到京城裏的貴人今日也會和我這樣的粗鄙之人麵對麵的坐著呢。”


    霍水兒觀其言談,似乎這個女子對貴族有很大的不屑和……恨意。


    對,恨意。


    即便是初見,霍水兒也捕捉到她提到貴人二字時,眼底的寒意。


    “若是我曾經得罪了閣下,閣下今日之舉倒也說得通。”霍水兒也不在乎她譏誚的笑,“隻是我一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實在不知道為何閣下非要與我為難?”


    “若你是尋常世家之女,我也確實不必來這一趟。”那女子摩挲著手上的珠串,指腹有繭,和這光滑的珠串比起來,一雙飽經風霜的手實在是有些粗糲。


    她抬起頭,凝神道“隻是我花了大價錢打聽到的消息,你可不是普通人,是當朝太子青梅竹馬的霍家嫡女。”


    “哦?”霍水兒心下微凜,果然是衝著季淵來的罷。


    “哼…”那女子忽而冷哼一聲,譏諷道,“你也不必與我攀談拖延時間,且看你的好情郎肯不肯來救你罷了。”


    “閣下的態度著實讓人有些迷惑。”霍水兒瞟了一眼她腰間的香囊,是秋香色,上麵的花紋約摸是幾年前的時興樣式。


    “一開始似有事相商,為何如今又拒絕與我交流?”


    那女子聞言捏了捏刀柄並不說話。


    “閣下欲以我要挾太子殿下,實在是打錯了主意。”霍水兒慢悠悠得說道。


    她似乎是想故意激怒這個女人,“我一條命沒了便沒了罷,太子忠孝仁義,是不會放過你們這些謀圖弑君的……逆賊。”


    霍水兒輕輕從口中吐出“逆賊“二字,便一動不動得盯著麵前的女人,即便透過麵紗,她也能感覺到對方的掙紮和隱忍。


    空氣刹時凝固了,一股殺氣又淡淡浮現。


    霍水兒緊繃挺直的背脊上已然出了一層薄汗,她在賭,賭這個女子並非為複仇而來。


    這個人不想殺她,不然從一開始就不必同她上二樓,隻需她拔刀就可了結自己,她應該是想利用自己威脅季淵。


    若是這麽推斷,她想威脅季淵什麽呢?難道是為妹妹複仇?畢竟那個紅衣女子可是伏劍而亡。


    不,不該是如此的,尤其是這個女子說,她知道自己和季淵是青梅竹馬的時候。


    季淵是一國太子,自己身負武功,又是重重守衛,找他尋仇確實很難,找自己卻容易。若要複仇泄憤,殺了自己也就罷了。


    可她沒有。


    如今作態,可見並非為了單純複仇,而是——談判。


    霍水兒盯著那雙露在麵紗外的眼眸,那個女人的眸子裏盡是寸寸寒冰。


    霍水兒的手攥緊了,也是自己今日疏忽,隻帶了白芷一人出門,將蘭芽留在府中,最不妙的是,前者還被自己派去買後街的綠豆糕了。


    “噗嗤。”那女子眼裏寒冰忽而散了,“你想激怒我?”


    “並非激怒,而是閣下未免太沒有誠意。”霍水兒心裏悄悄鬆了一口氣,“我已為閣下所囚,為何不肯以真麵目示人?”


    那女子還未應答,隻聽得一聲箭羽破空聲,竟是季淵帶人趕到了,此刻正有侍衛伏擊在對麵的茶樓頂上,本想一箭取女子性命,隻是她很是警覺,立馬閃開。


    箭矢擦耳而過,留下一道血痕。


    霍水兒的脖頸下又是一片冰涼,那女子已經躲在了她身後,用刀抵著她。


    “你此番費盡周折,不就是要見孤一麵?”季淵看著那個女子,她手上的刀抵在白皙的脖頸上,晃得他眼睛疼。


    那女子麵紗下的臉笑了,“不用太子殿下心上人的安危相要挾,吾等身份,如何能夠見殿下一麵呢?”


    “陰司的判官和功曹都死在了宮宴。”季淵捏了捏手裏的劍柄,“你是陰司閻王罷。”


    “殿下消息一向靈通,不知欠我陰司之命,要如何來還?”那女子緊了緊手上的刀,“拿殿下心上人的命,如何?”


    那女子很是聰明,她並不靠近窗邊,對麵茶樓上的箭手就無法射殺她。


    何況她緊緊貼著霍水兒,那些箭手帶的弓弩很是強悍,極有可能將霍水兒和她射個對穿。


    “閣下既然是為談判,就不該拿我要挾殿下。”


    霍水兒輕聲說道,她努力忽視脖頸上的冰涼。


    她反而覺得這女子如此這般,不過是想不輸了陣勢,不全然落於下風罷了。


    季淵盯著她,驟然說道,“七年前,胡家擁有金陵頗大的織繡坊。”


    那女子聲線驟冷,“幹我何事?”


    “胡家雖然曾經家大業大,胡夫人和胡老爺成親多年隻得了一個女兒。”季淵不緊不慢,聲音很穩,似乎隻是在說一件普通的陳年舊事,


    季淵繼續道,“隻是那個小姑娘在看花燈時走失了,屋漏偏逢連夜雨,家裏的人還沒找到她,胡家的商隊就在即將進入龜茲城時出了事,所有的貨都被悍匪劫走。”


    那女子一皺眉,身子微微一側,腰間香囊隨著輕輕擺動了一下,上麵的花紋栩栩如生。


    “你到底想說什麽?”


    “胡家商業遭受重創,幾個月後,胡老爺眼見事業毀於一旦,大受打擊得了失心瘋,一把火燒了自家房子,胡家上下葬身火海。”


    季淵陡然將劍鋒指著那女子,“胡夫人,昔日也是良家婦人,今日為何要落草為寇?”


    “好一個神通廣大的太子殿下。”胡四娘笑了笑,將自己的麵紗揭下,白皙的臉上盡是恐怖的傷痕。


    “朝廷追查我陰司多年,都未有人知道我的真實身份。”胡四娘似乎是好奇。


    “我想知道太子殿下如何關注上幾年前的陳年舊事,又斷定和我有關呢?”


    言罷,胡四娘手裏的刀已鬆了很多。


    “最近金陵城裏拐子猖獗。”季淵還是用劍指著她,“手下的人看了許多卷宗,發現金陵以前雖然也有孩子走失,但不是如此得……有規律。”


    “走失的孩子,大多生得極好,玉雪可愛,且女童遠遠多於男童。”


    “不同的就是,這幾年走失的都是窮人家的孩子,隻有七年前,那個富商胡家,走失了一個。”


    季淵從來不信巧合,手下上報時,他便已經命人打聽過胡家舊事,那場大火燒光了胡家,上下老小都是屍骨無存。


    真正的家破人亡。


    他瞥見了女子腰間的香囊,聯想到陰司主人會一手蘇繡,也是電光火石間的猜測罷了。


    不成想,西域惡名昭著的陰司主人,還正是當年的胡夫人——胡四娘。


    “西域有傳聞,太子殿下多智近乎妖。”胡四娘頗為感慨。


    “僅憑最近一樁拐案就能往上追查七年,倒也暴露得不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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